第93章 神都往事
暗门后隐藏的石室算不上大，一眼就能扫尽。
最中间摆着的石椅上缚着个中年男子，脏兮兮的衣服裹着瘦弱的身躯，裸露出来的四肢和头发却被打理的很干净。
因为不见阳光而苍白的皮肤上却泛着光泽。
听见厚重的石门推动的声音，男子没有抬头看来人，而是回避似地将头垂下的头压得更低。
“娘，你不要再给我喂那些东西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声音有气无力，就像是在做明知无用的挣扎。
来人没说话，反倒朝着他走近了。
从脚步声中，能听出来与以往不同，并不是娘那种急匆匆地落脚，也不是脚下不稳的儿子能发出来的声音。
步履轻快，却稳稳地踩到实地，是别的人进来了。
他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一双陌生的靴子，继续往上是招摇的宽袍大袖，紧接着是一副猫脸面具。
“我娘，咳，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呢？”看见外人，他没太惊慌，反而带着点惆怅和释然。
这个陌生人能一路找过来，娘和阿志究竟如何，他心里有几分猜测。
猫脸面具下的人没回应他，中年男子也不在意。
他向后靠在石椅上，用劲甩了一下重愈千斤的锁链，自顾自地开口。
“她很顽固，若是能任由你找到这来，不死也是残了。那阿志呢？那孩子，也死了吗？”
眼前人的反应太过奇怪了。
虽然一口一个叫着娘，眼中也确实流露出了悲伤，但那些复杂的情感又不完全是冲着老太的生死不明去的。
反倒像是一种解脱。
明笑打量着那人脸上的神情，灵力在他的筋脉间游走，却越探越吃惊。
中年男人身体里有些许灵气，这并不叫人意外。
毕竟被老太婆关在底下暗室里的儿子，同这家人一样，吃了修士的肉也很正常。
他们不懂得如何主动吸收灵气，因此那些灵气会残留在身体中。
大部分随着时间久了逐渐逸散，只有极小的一小部分会融入躯体，滋养筋脉。
这也是为什么这家人明明是凡人，身躯体魄却超凡脱俗。
但，与神都里的人不同的是，这人虽是个凡人，身躯里却毫无魔气。
也就是说，他还未彻底陨魔，维持着作为人的情感与道德。
明笑将灵力收回，决定用真相试探他的反应。
“他还没死，但是我走之前会取走他的性命。”
这就是因果报应，娘和阿志杀人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中年男人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沙哑地开口，“我猜你找到这里，是想知道些什么。”
“很可惜，我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快九年了，知道的东西不多。”
他看了看坚硬沉重的镣铐与头顶冰冷的石壁，将希冀的目光转向明笑。
“我把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你，能否让我见一眼阿志，再看一眼外面的风光？”
这是她见到的，神都第一个没被魔蛊惑的人族。
或许是被隔绝在地下的暗室，没有听过神使的教谕，也不曾像外面的人一般放纵自己的欲望、在作恶的欢愉间沉沦。
他索取的不算是过分的报酬，相反，这是很值当的生意。
明笑正需要个知情人来解答数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叫石东。”许久没有与人介绍自己的名字，连熟悉的字眼都变得拗口起来。
石东望着顶上石壁的方向，眼神放空，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是一座属于普通人的城市，他们没听说过什么神，没听过修仙者，更没听过什么魔。
十一年前，石东只是凡人的城池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个樵夫。
年迈的老母亲，善解人意的娘子。
如果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独子阿志，生下来就是个痴儿。
那孩子，不哭也不笑，打生下来起就只会拿黑洞洞的、无神的眼睛看着每个人。
别人怕阿志，但石东可不怕。
这是他的孩子，他自信有一天总能教会阿志叫爹、叫娘、叫奶奶。
可是命运并不会特别照顾老实人。
石东外出砍柴火时，一脚踩空摔下山崖，等人找到他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成了个只能瘫在床上的残废。
娘和娘子悲痛欲绝，但在失去家中的主心骨后，依旧靠着织布做活，顽强地撑起这个家。
或许是害怕他躺在床上没了求生的念头，娘子会费很多功夫特地把他挪到院子里晒晒日光，坐在一旁织布，边给他说外头的趣事轶闻。
娘子说，城里来了些看着很不凡的人，自称是无所不能的“神”，号召信众拜入他们的麾下，追求无上的自由。
娘子又说，他们表演了很多玄乎的戏法，看着像是有大本事的人。
某一天围观回来，娘子激动地告诉他，城主不高兴百姓投入这个神教，派人捉拿神教的子民，结果神仙一怒，叫城主府夷为平地。
现在城中没有城主了，神准备选中一些人作为神使，来管理城池，撒播恩泽。
石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重伤残废后就变得疑神疑鬼。
他总觉得高高在上、统治世人的君王应该是悲悯世人的模样，怎么会用这样惨烈的手段呢？
可是城中的百姓很快接受了神的统治，并且自豪地将城池的名字改造为神都。
因为神明带来了前城主无法给予的自由和富足。
娘子神神秘秘地告诉他，神明昨日抓到一批试图带来灾难、蛊惑人心的邪魔。
神使们说要在祭台上处决这些邪魔，并且再次向神都子民洒下福泽。
石东觉得很惶恐，神与魔这些超出常理的手段出现后，他就更为自己的处境焦虑起来。
他想叫娘带着妻子避避风头，不要去掺和这些事。
娘子叹了口气，陪在他身边，哪也没去。
可娘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她执拗地去参加了处决邪魔的祭祀。
回来的时候，石东看见她眼睛是狂热到令人害怕的亮，牙缝血红。
次日，娘把他锁在了房间里，再也不让他见娘子和阿志。
娘参加了神的祭祀后，疯了。
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壮，丝毫不像个老人，甚至能轻松地把他从床上抱到榻上。
送来的也不再是各种饭食，而是生的血肉，不顾他这个儿子的意愿，硬生生地灌进去。
石东不想去深思这些是什么肉，可是越来越多没有见过的生肉被喂到嘴里的时候，很难不生起可怕的猜想。
终于有一日，娘一时疏忽，门没锁紧，他抓住机会把经过窗前的阿志喊了进来。
虽然娘疯了，也不知道娘子去哪了，但是显然阿志被照顾得不错。
这个痴傻的孩子身上没有伤痕，身体看着也非常健壮。
他问，阿志，娘呢？
娘？阿志嘴里嚼着东西，眼睛空洞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石东还没来得及高兴阿志开了灵智，居然能学会一个词，不像以前那般痴傻了。
就看见阿志从嘴里吐出一截什么东西，双手捧着递给他看，重复了一句，娘。
定睛一看，他眼前一阵阵地泛黑，胸口止不住的恶心。
那是截人的小指骨，上面有个明显的被重物砸出来的凹槽。
而娘子幼时帮家中做活，不慎伤了小指，即便是成婚后，那根指头还是捋不直。
阿志一无所觉，露出的牙缝通红，朝着指骨又叫了一声，娘。
娘子死了，还极有可能是被他的家人杀的。
石东眼前发晕，情绪激动，挣扎着想起身，却从榻上重重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