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糖葫芦
“天哪,好生残忍,头和身体都不在一处了。”
“好像是昨天晚上出的事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一个客栈的人全死了。”
“昨晚?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什么人能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可不是么,打更的老陈不晓得多少次往这里过了,不也没发现么。”
“老陈?他不是疯了么,屎尿流了一裤裆,一个劲儿地喊着有鬼有鬼。”
“怕不是就是因为目睹了昨夜客栈的事被吓疯了的?”
“谁晓得……”
……
路舟雪抱着萧风灼本想再回客栈看看情况,不想还未靠近,就见客栈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探着脑袋往里瞧,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见状,路舟雪皱了皱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下意识拢了拢帽檐,拉住外围一个看热闹的汉子问:“敢问大哥,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汉子一身粗布麻衣,生得膀大腰圆,似乎是做力气活的伙夫,为人也大大咧咧地,路舟雪一身倒是打扮也没觉得奇怪,反正这戎城边陲苦寒之地,时常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往也不奇怪。
路舟雪问他,他也只是上下打量一番,没多想就道:“还能什么事,昨夜死了人,听说整个客栈的人一夜之间全都尸首分离,如今那什么厅来的仙家正在里头查呢。”
“仙家……”路舟雪若有所思,想起先前在猪肉摊子前瞧见的江陵一行人,料想是百里长情他们到了,便问:“终庭来的?”
“对,就是终庭。”汉子握拳一拍手心,不过很快又嘟囔起来,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路舟雪听得清楚了,他说,“只不过这仙家神神叨叨的,不忙着揪凶手,倒是找起什么邪祟来了,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报官府,青天大老爷茶才有数呢。”
“官府?”路舟雪脸上出现些许迷茫的神色,倒不是他不晓得官府,只是这戎城看着便不对劲儿,不想竟然还是依照寻常人间的建制,依靠官府来进行城市管理么?
“对啊,城主娘娘专程在西街设了衙门的,有什么不平事都可报官,也正是如此,我们这戎城虽说偏僻荒芜了些,但也算得上安居乐业。”汉子说这话时满脸感激崇拜,话里话外皆是对“城主娘娘”的支持和认同。
路舟雪跟怀里的黑猫对视一眼,随即又试探着问道:“你们‘城主娘娘’,可是一位叫‘李兰因’的?”
“怎可直呼娘娘名讳?”汉子满脸不高兴地皱眉看着路舟雪,显然不满于他提起“城主娘娘”时话里表现出来的不敬。
路舟雪:“……”
他又随便敷衍了那汉子两句后抱着萧风灼走开了,挤着人群走到一处既能看清楚客栈内情况,又不至于引人注目的位置也悄悄地看热闹。
客栈内的情况跟那汉子说的八九不离十,整个大堂桌椅散乱,遍地鲜血,被砍掉了头的尸体全都堆在一块儿,秋季虽说凉快了些,却到底尸体多,苍蝇在旁边绕着“嗡嗡嗡”地飞。
百里长情正指挥弟子处理现场,一部分搜集证据,一部分则清理尸体,他自己则若有所感地在客栈里走来走去,似乎是察觉到了昨夜路舟雪做下的布置。
在外头的两人将客栈内的情况尽收眼底,只是随意这么一瞧,二人就瞧出了不对劲儿,还不等路舟雪说话,萧风灼先道:“棉棉,你瞧那尸体,像不像昨夜你我顶着高堂明镜堆起来要烧的尸骸?”
路舟雪眉头微蹙,看起来也是对眼前的情况感到疑惑,正如萧风灼所说,客栈大堂里堆积的尸首的确是昨夜他差遣纸人堆在一起,本欲用坠火符烧毁,却因为上头附着这魂魄,酷似生人而只是进行了简单镇压的尸骸。
但同样的,那些尸骸在一开始是会动的腐尸,是先被他用柳叶割掉了脑袋,而后才在高堂明镜下显露真面目的,可眼下到了白天,那堆本该因为人头风铃镇压而不显露人前的尸体,为何会以这般模样出现?
路舟雪手心里渗出冷汗,同萧风灼说话时语气里也带上了迟疑:“阿灼,你我昨夜让吊死鬼蒙了眼睛,是否也将活人看错了?”
昨夜他动手时对自己所见所闻坚信不疑,可现在一夜过去,眼前场景出乎他的意料,他反而怀疑起自己昨夜是否是因为中了障眼法而失手杀了人?毕竟新鲜的尸体堆在那里,他不得不怀疑。
“不会。”萧风灼语气笃定,始终淡定的态度不自觉也让动摇了的路舟雪坚定起来,他轻轻咬了咬路舟雪的手指,没用力,只是惹得男人低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做什么?”
“怀疑自己眼睛,血炼茶浇过的头骨总不会是假的。”萧风灼道,此时百里长情破了路舟雪压角的纸人,从客栈的角落里把人头风铃找了出来,雪白的头骨上留有被血炼茶浇过的茶渍,瞧着越发邪恶了。
卫如戈也紧跟着在客栈的四个角落找出了路舟雪布置的纸人和佛珠,他把东西一齐呈放到百里长情面前,神色凝重:“师尊,找到了这些,像是什么邪恶的献祭阵法。”
百里长情看着手里的人头风铃拧眉沉思半晌,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阵法,他把头骨交给卫如戈,叮嘱道:“暂时看不出来是什么,先收好。”
“嗯。”卫如戈低声应了,将人头风铃连同几颗佛珠和纸人一同收进了自己的纳戒中,想起些什么,又道,“师尊,清点死亡人数时,我发现昨夜的入住名单上有个人比较可疑。”
“哦?”百里长情闻言看过去。
“住客栈的大多是外来人士,身份信息不好确认,但这个岁杪——”卫如戈将客栈掌柜记录的名单摊开,手指在路舟雪用的化名上点了点,“徒儿无意间听一个游商提起,似乎是个专修阴毒勾当的妖道。”
“客栈里的尸体徒儿也都看过,没有道士。”
听完卫如戈的猜测,百里长情略作思索后道:“那游商你可还能找到?”
“能。”
“这样,你去寻那游商,无论那岁杪道人是不是凶手,都先把人找到。”百里长情吩咐道,他的眼睛却落在客栈掌柜的记录名单上,上面能够看到最近半年的入住记录,但就是在这两天,入住人数忽然爆满,这便意味着整个戎城的外来人整体的增加。
偏偏是在他决定重查东山旧案的关头,百里长情可不觉得这是巧合,但他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其他人。
至于客栈外头的路舟雪二人,早在百里长情把人头风铃找出来时就悄无声息离开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一身妖道的打扮,若是叫百里长情看见了,少不得又要惹祸上身。
只是他虽然离开了,却仍旧对客栈里的事心存疑虑,整个人忧心忡忡的,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黑猫的毛,摸到后背时,凹下去一块,他低头去看,发现那里秃了,只是被萧风灼用障眼法掩饰了:“怎么秃了?”
萧风灼没回答路舟雪的自言自语,只在心中叹口气,心想这家伙还是对自己可能误杀了人的事耿耿于怀:“古籍上记载过一种邪术,有妄图长生而又修仙不能的凡人,会通过某种祭祀活动蒙骗天道,从而使自身进入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白天与常人无异,到了夜晚就会变成腐烂的行尸。”
“我虽然不能确定客栈里的人是否是因为邪术变成这番模样,但若是细论起来,他们也绝算不得是活人。”萧风灼扭头看着路舟雪,琥珀色的猫眼里满是温柔娴静的光,他是出于对路舟雪的担忧才说出这番话来,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后者莫过于自责。
路舟雪忽然就读懂了琥珀眼小猫眼中的深意,他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萧风灼毛绒绒的额头:“谢谢你,阿灼。”至于道谢的缘由,二人心照不宣,自不必挑明。
小猫眯起眼睛,忽然语含笑意地口吐人言:“既是道谢,何不付诸行动?”
“嗯?阿灼要怎样?”路舟雪好奇地看着他,那张清冷美丽的脸此时看起来格外纯真。
“百里长情这会儿怕是已经联想到‘岁杪’身上了,棉棉当真还要这样招摇过市?”萧风灼不提要路舟雪如何感谢他,倒是先东拉西扯说起了身份的事,路舟雪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一言不发听他说,“怀抱黑猫的妖道,这特征可是很明显的。”
“所以?”路舟雪迟疑道,不知为何,他竟是从那张可可爱爱的猫脸上看到了不怀好意,莫名觉得萧风灼在给自己下套呢。
“你我不妨换一身行头,隐瞒身份也省去许多麻烦。”萧风灼不急不慌地说出了他的目的,“毕竟你我仍旧在戎城逗留,估计那女鬼今晚就会来讨债,改换一下面貌,她找不到人也就好了。”
“女鬼寻人原来是看打扮的么?”路舟雪狐疑地看着萧风灼,后者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最终还是路舟雪先败下阵来,妥协一般地道,“你打算如何?”
……
黑衣长裙,容貌冷艳的女人牵着一个气质清冷的美少年在长街上闲逛。女人生得一副西域面孔,身材高挑,眼眸勾人,像只高傲的猫,尽管打扮素净,还是掩盖不了丝毫身上的楼兰风情;
美少年完全是中原世家公子的模样,偏生穿了一身华丽的西域绫罗绸缎,手臂和大半个脊背露在外头,只前胸有繁复纱罗遮挡,手腕和脚踝上的金器走起路来叮咚作响,惹得不少人回眸驻足。
萧风灼盯着路舟雪露出来的大半个脊背“嘶”了一声,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棉棉,我忽然觉得你穿着衣裳怕是不太合适。”
路舟雪回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道:“这不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么?怎的,后悔了?”
也难怪路舟雪这个态度,在萧风灼拿出这样一套衣裳来时他就晓得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是要逗他了,当即也沉住气将衣服穿上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曾想萧风灼这么快就反悔了。
“倒是不后悔。”萧风灼说着,却是把斗篷拿出来让路舟雪重新披上了,一边给他系这斗篷的丝带,一边漫不经心道,“就是穿了这身衣裳,若是有什么登徒子冒出来,怕是我还要保护你。”
“怎么,保护我委屈你了?”路舟雪仰头看他,要说萧风灼的皮相实在是好,即便是女相,也依旧美丽得不可方物,“嗯?小宿姐。”
“小宿”是萧风灼给自己起的化名,见了少年模样的路舟雪,他玩心大起,当即化了个女人模样,连哄带骗地要路舟雪管他叫做“小宿姐。”
“保护我的棉棉,怎会委屈?”萧风灼捏了一下路舟雪的鼻子,朗声笑起来,他的嗓音化形后仍旧是男声,只是阴柔了些,但笑起来是很好听的,他垂眸瞧着乖巧的少年,忽然拿出来一串糖葫芦,“喏,吃。”
“你哪里来的?”虽然倍感意外,但路舟雪还是接过来,红色的山楂外头裹了一层蜜糖,不知怎的,他想起萧风灼送他的那支红玉簪子,忽然就舍不得吃了,就想好生的收起来,藏好。
“你吃就是了。”萧风灼仍旧是笑,伸手轻柔地拍了拍路舟雪的脑袋,眼睛弯成月牙,很轻很轻地呢喃:“好乖的,棉棉。”
“嗯?”后一句话萧风灼说的极小声,路舟雪没听清,抬头疑惑看他,嘴里还吃着山楂,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是嚼着草的白兔子。
萧风灼噗嗤一声笑得愈发开怀,路舟雪越发疑惑,他却什么都不说,只一边摇头,一边目光柔和地看着路舟雪:“吃吧,吃完我们去城门口,你不是好奇么,那两个守卫。”
路舟雪点了点头,想起早上用灵气探查时的异状,慢慢吃完了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