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煎饼果子
三米、两米、一米。
谢图南表面纹丝不动,实则在林致靠近的瞬间绷紧了身体,进入防备状态。他倒挺想看看这小鬼想做什么。
谢图南以为林致会如同以往那些鬼一般扑上来,意图勾他的魂;另一边的众鬼则以为会出现传闻中魂飞魄散的场景,谁知,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林致直接无视了谢图南这个大活人,脚步不停,走向的还真就只是煎饼摊子。
林致笔直地站在煎饼摊前,目光极为向往地看着煎饼果子的种类,轻声念叨道:“原味煎饼果子、麻辣煎饼果子、番茄煎饼果子、香辣煎饼果子……啊,感觉麻辣味和香辣味会比较好吃呢。”说完轻轻抽动小巧挺拔的鼻头,嗅了片刻,舔了舔淡色的嘴唇,肯定地下了结论:“刚刚做的三个应该都是香辣味的。”
谢图南:“……”
谢图南将压根就没翻页的书随手放在一边,饶有兴味地打量蹲在他煎饼摊旁边的小鬼,这还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居然有鬼不想吃他,而只想吃他摊的煎饼果子。
另一边的鬼见谢图南的视线径直看向林致所在方向,均倒吸了一口凉气。金牙鬼在秃头鬼耳边悄声说:“秃老大,他果然看得见。唉不对呀,咱们都看了他这么久了,他怎么看不见我们?”
话音刚落,众鬼就看见谢图南缓慢偏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他们所在位置。
众鬼:“……”
金牙鬼瑟缩了一下,自以为小声说道:“秃老大,他看见咱们了。”秃头鬼小心观察了片刻,说:“先别轻举妄动,他应该暂时不会对付咱们。”
“好的秃老大。”金牙鬼附和道:“据我观察,他应该没有带武器,不慌。”
下一刻,谢图南慢条斯理地拉开了书包拉链,取出一把通体红棕色、长约三四十厘米的桃木剑。
众鬼:“……”
秃头鬼跳起来赏了金牙鬼一个爆栗,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娃可真是茶馆里开除的伙计——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金牙鬼捂着脑袋,惊恐道:“那我们现在咋办啊?”
更令鬼惊恐的事情是——谢图南拎着那把剑站了起来。
金牙鬼两腿发抖,下意识左右看看,结果发现大伙儿已经快跑没影了。
“卧槽,你们都不等我的吗???”
远远传来瘸腿鬼的声音:“你个傻|逼还不快跑站那当靶子啊?”
“靠,你个瘸子一条腿怎么跑那么快,等等我!!!”
“注意你的言辞!我明明两条腿好吗!”
金牙鬼:“……”
金牙鬼拔足就是一阵狂奔,跑过几条街,终是追上了他们,回头一看,发现谢图南没有追上来,众鬼霎时劫后余生般坐在地上大喘气。
绿毛鬼抱着□□选集,忽地开口问道:“那咱新入伙的小兄弟咋办?他都没有逃跑,这么仗义一小兄弟,这回可算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啊!”
秃老大想起小林那机灵样,再跟这无处不气死鬼的金牙一对比,霎时觉得很是可惜,冷哼道:“我看之前就该让金牙去。”
金牙鬼闻言面色一凛,迅速抱住秃头鬼大腿,声泪俱下:“秃老大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小的跟着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
“行了行了。”秃头鬼一脚把他踹开,叹道:“只能看小林的造化了。”
林致蹲在煎饼摊前,感觉闻着这味儿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压根儿没空分心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无意中回头一看,发现一个鬼都不见了,林致愣了几秒,又看向谢图南,见他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微微低头一副认真看书的模样,便放下心来。
管他们呢,只要他没事就行,林致心想。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买煎饼果子,林致迅速起身,比卖煎饼果子的人速度还快。
摊面糊、打鸡蛋、刷番茄酱、翻面……
林致低头直勾勾地盯着不断变换形状和颜色的煎饼,赞叹道:“好香!如果不是番茄味的就更好了。”
谢图南一边动作娴熟地摊煎饼,一边分神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面前这贪吃的小鬼。这小鬼比他矮半个头,视线所及之处,便是他微微垂落的专注目光,卷翘纤长扑闪着的睫毛还有那淡色的嘴唇。
谢图南倏地移开了视线,将卷好的煎饼果子从中切成两半,装入袋子递给顾客。
出乎谢图南意料的是,这只小鬼似乎还真就单纯喜欢他摊的煎饼果子,整整一个下午,一有人来买他就迅速起身站在一旁看谢图南操作;没有人来的时候,就乖乖地蹲在摊子旁,不也吵闹,从谢图南的角度看去,小小一只鬼,蹲在那里显得莫名可怜巴巴的。
直到天色渐晚。秋天六七点钟天就黑了下来,谢图南也开始动手收拾煎饼摊子,几下将未用完的食用原料装好,凳子折叠好放在小推车上面,余光看了眼高高瘦瘦站在一旁的小鬼,面上似有犹豫的神色。
谢图南长腿一跨,坐了上去,钥匙一拧,发动了三轮小推车,如同往常一般往家里开去。
开出一段路后,谢图南似是想起了什么,将档位调低,车速慢下来,过了一阵后,终于听见贪吃的小鬼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林致原本跟着谢图南的三轮小推车一路跑着,结果没过一会儿,林致便发现谢图南停了三轮车,转而跳下来,推着车走。
林致也便停下来,小声诧异道:“咦?车坏了吗?”他围着小推车绕了几圈,这儿瞅瞅,那儿摸摸,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谢图南见状没忍住勾了勾嘴角,这小鬼,还蛮可爱的。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着小鬼嘟囔道:“那明天可怎么摊煎饼果子呀?”
“……”
这让谢图南禁不住怀疑道:难道他摊的煎饼果子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一轮弯月不知何时悄然挂在了空中,静静地洒下朦朦胧胧的光辉。
街上的路灯渐次亮起,有饭菜的香味不断从某些半开半闭的窗户里飘出,勾引着路上行人的味蕾,让人不自觉加快回家的步伐。
一人一鬼沉默地走在小推车的左右两边,不时与路过的行人擦肩而过,倒也不觉无聊。
走完大道,穿过七拐八拐的昏暗小巷子,终于到了谢图南的家。
那是一栋陈旧古老又低矮的居民楼,总共只有五层,谢图南家住在第一层。
用高超娴熟地车技将小推车靠墙停在院子里,谢图南边摸出钥匙开门,边跟屋里人说:“奶奶,我回来了。”屋里温暖柔和的灯光一下子倾泻而出,将门口那一小块地方映得很亮。
林致站在谢图南身后几步的地方,突然听到谢图南的声音愣了一下,白天卖煎饼果子的时候见他一直没说话,林致也误以为谢图南是个长得帅的哑巴煎饼摊主,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觉得还,怪好听的。
片刻后,林致听到屋子里传来老奶奶和蔼慈祥的声音:“回来就好,阿南快进来。”光听声音,林致就能想象得到老奶奶一定很宠“阿南”。
谢图南进屋后却没有立马关门,而是转头看了眼,方才几步开外的小鬼此时已不见踪影,他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才将防盗门缓缓关上。
待到门前已透不出光来,林致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不知为何,方才看见那样的场景,他的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些莫名的失落和羡慕,让他忍不住想将自己藏起来。
而且,身为一只鬼,跟着人家已经很不好了,还是不要随便进入别人的家吧。
思索片刻后,林致在谢图南门前找了块干净地方,席地靠墙而坐,静静地望着弯弯的月亮。
屋内。
“阿南快洗手来吃饭了。”
“好。”
约莫六十岁的老人虽满头银发,步履却依旧稳重,将刚做好的菜一一端上了桌。
谢图南洗好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快步上前抢在老人前面,稳稳当当地端起了刚出锅的热汤,“奶奶,我来吧。”
老人假装斥道:“汤也不让我端,摆摊也不让我去,真当我老胳膊老腿儿不中用了是吧?”
谢图南将盛汤的白色大瓷碗放在桌上,扶着老人在老式红木靠椅上坐下,无奈地说:“奶奶您怎么就老胳膊老腿儿了?昨天不还趁我上学跑去帮邻居修电灯泡?”
老人如同做错了事被大人现场抓包的小孩一般,不复刚才般有底气,心虚狡辩道:“还不是因为你半天不回来,桂花晚上又怕黑,我咋个忍心嘛。”
谢图南闻言好笑地点点头:“是,那下次能不能先点几支蜡烛,等我回来了再修?”
“好嘛好嘛,”老人眼珠一转,说:“阿南你快坐下吃饭,不然饭菜等会儿都凉了。”
谢图南挑了挑眉,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圆形的白色瓷盘里盛着三道菜,外加一道紫菜蛋花汤。
谢图南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忽地问道:“奶奶今晚怎么多做了一道菜?”
以往的晚上,两个人都是两菜一汤,做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老人向来节俭。
老人听了笑眯眯地说:“不知怎地,我今晚做菜的时候可能有些走神,不知不觉就多做了一道菜。”
谢图南闻言一怔,半晌没说话。
“愣着干嘛,快吃菜。”老人伸手给谢图南碗里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嗯,奶奶你也吃,我自己来。”
奶奶知道他在外面吗?谢图南有些走神。
老人随意打量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见对方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突然间多了些锐利,有理有据道:“老年人晚上可不能多吃,多做的菜就由你吃完,不准浪费粮食。”
谢图南回神,咽下嘴里的食物,应了声“好”。
吃完饭将一切收拾妥当,谢图南坐在书桌前,拧开了桌上的台灯,温暖柔和的灯光将整个桌面笼罩起来。
翻开英语试卷,谢图南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试卷,随后动笔,五十分钟就写完了整张试卷。
“啪”地盖上笔帽,谢图南向后靠进椅子,无意识中偏头看了眼房间里挂着的老旧时钟,差十分钟九点,他站起身来,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晚上九点半,谢图南准时上床睡觉。
十分钟后,向来很快入睡的谢图南睁开了眼睛。在淡淡的月色中,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依旧清明,毫无睡意。
他竟然罕见地失眠了。
似认命般,他终于穿衣下床,“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谢图南一开门就发现了那只小鬼,一条腿支起,一条腿舒展,靠着墙壁睡着了,一脸不设防。
反正也睡不着,谢图南索性抱臂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打量起这只随意在别人家门口睡这么香的小鬼。
小鬼头发乌黑,稍长的刘海略微遮住自然阖上的双眼,睫毛异常卷翘纤长,挺拔又小巧的鼻子下是形状好看的嘴唇,侧脸线条流畅,收进略显圆润的下巴。
想起这小鬼白天用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煎饼果子,谢图南眼中带了点温度。
夜色中,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随后模模糊糊地传来呵斥的声音,此方狭小天地,一人一鬼,一站一坐,倒有种别样的和谐。
谢图南转身进屋,拿了枚驱鬼辟邪的黄色符纸挂在离小鬼几米远的树梢上,以免又有不怀好意的鬼怪来找麻烦,同时也不会伤害到小鬼。
此后的每一天,谢图南去哪,小鬼都会跟着。
周末谢图南出去卖煎饼果子,他就乖乖蹲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待谢图南进屋后照旧睡在门边,不像只鬼,倒像只看门的小狗;周一到周五谢图南去学校上课,他也跟着,不进校门,就坐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等谢图南下课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