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撒帐东,光生满幄绣芙蓉。仙姿未许分明见,知在巫山第几峰。”
撒帐的老麼麽一边唱着撒帐辞,一边从身旁侍女托着的金色盘子里拿出五色同心果子,微笑着撒到坐在床边上的盛音音怀中。
盛音音低垂着头。
她的头上盖着遮面用的织金牡丹绣帕,身上穿着百工绣成的五彩鸾凤丹若喜服,一双纤细的手儿紧紧地捏着喜服边,托着衣裾形成一个布兜儿,接从老麼麽那里撒来的果子。
她看起来娴静温柔,和其他新婚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是多么惶惶不安。
唱完了撒帐辞,这些婆子和侍女就会退出门外,到时候,房中便只有她和静王两个人了。
想到这儿,盛音音托着衣裾的手微微向下滑了一下,差点儿将老麼麽撒来的果子掉在地上。
幸好她反应机敏,眼看着果子快要落地,连忙将身子向后一倾,这才将快要滚落的果子簸回了衣裾里,化险为夷。
撒帐的老麼麽显然也从未经历过这惊心的一幕,愣了一下,口中的唱词也慢了下来。
可很快,她的唱辞便恢复如初。
因为,险些掉落的同心果子有惊无险的又回到了新婚王妃的怀中。
老麼麽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大约是王妃太过劳累才差点儿失手的罢,于是,便好心的将撒帐辞的调子唱快了许多,这样一来,王妃和静王便可以早点就寝了。
可殊不知,她的这份好心却帮了新婚王妃的倒忙。
听着越来越快的唱辞,盛音音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起来。
照这个速度,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唱完,那时,若是静王执意要与她共赴巫山行周公之礼,可怎么办?
盛音音心里着急,脑中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笃定,那就是她宁愿一死,也绝不和这个静王同床共枕。
其实早在出嫁之前,她便打定了宁死不从的决心。
她的一颗心,她的整个人,都该是属于不离哥哥的。
既然她已经背弃了当初的誓言嫁给了这个静王,那她如今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保住清白之躯了。
只是虽然她的心中主意已定,可是手里却还没有一样可以用来保身的利器,这,是她当初没有想到的。
其实,她原本是想着从家里带出那么一两件利器用来防身的。
只是她的母亲心细,提早将她闺房中做女工用的锋利之物一概收走,莫说剪刀针锥这些轻轻一划便能要人性命的利器,就连发簪杆子稍微锋利一些,也都被她母亲提前收了回去。
因此,她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在静王府中寻到那么一两件可以防身的东西。
可是到了静王府才知道,原来要在这里寻那些锋利之物,比在家时更难。
且不说府里的丫头婆子比在家里时还多,无论去到那里都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但就说她借口净衣想支开众人时,也都有用两个静王府的丫头守着,其余的场景,也就可想而知了。
自然,也有那么几次进到室中暂歇时,陪着的人才稍微少了一些。
可每当她悄悄地撩开头上盖着的绣帕,寻到可用之物想起身去拿时,便好巧不巧的有婆子丫头进来回报。
于是她便只能乖乖地返回座子上,若无其事的听她们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这些丫头婆子,不是提醒她某时某刻该到什么地方去,该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该见什么礼,见礼时是该点头还是躬身;就是提点她说一会儿同心结怎么绾,交杯盏怎么饮,撒帐的时候怎么接。
摆弄的她如同一个木偶人一般,根本无暇去寻东西防身。
如今,眼下真的要与静王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了,她才心里发慌,不知该拿什么防身。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身旁坐着的静王瞟去。
他,那个她要嫁的夫君,此刻就坐在她的右侧,和她一样,正托着织有方胜纹的红色衣裾接老麼麽撒来的同心果子。
她看不到他的样貌,只能从他托着衣裾的手臂和露出的几根手指看出他不是个脂肥体胖的男子,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盛音音回想起母亲在家时劝她说的话:
“音音呐,这门亲事为娘知道你心里头不愿意,可如今你父亲已经收下了静王的聘礼,木已成舟,这门亲事,已经不是想退便能退的了。事到如今,你信为娘一句话,这个静王,不论是在这些达官贵人里头,还是寻常百姓人家,要说人品,那可都能算得上一等一的清隽雅正,说是位谦谦君子也不为过;你闹了这些时日,他那边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可却并不前来责难,反而不时的遣人来劝我们莫要心急,一定要好言劝你,你说,这样和顺的人可到哪里找去?更况且,你如今肯嫁给他,他得偿所愿自然喜不自胜,到了王府,必定会加倍看重,断断不会委屈你的。”
谦谦君子?
和顺?
盛音音眉间蹙了一下。
一个拆散她和心爱之人的人,会是谦谦君子么?
一个明知她不想嫁不肯嫁不愿嫁,还要强娶她进府的人,会是个和顺的人么?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真的如母亲所言,是个谦谦君子了。
可是,万一母亲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骗她才编出来的谎话呢?
盛音音心中一片哀凉。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母亲竟已在她的心中成了一个不能相信的人。
盛音音狠狠地瞪了一眼在她身旁坐着的人。
就是因为他,她那个疼她爱她视她微掌上明珠的母亲,再也不复存在了。
盛音音的心中先是出现了一丝怨恨,接着这怨恨变成了忿恨,又飞速地变成了满腔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将身边的这个人吞噬。
盛音音猛地抬起了头,想好好地打量一下房中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好方便她行事,可刚一抬头便发现眼前红彤彤灰蒙蒙的一片。
原来撒帐辞还没有唱完,那块鸾凤绣帕还盖在她的头上。
盛音音心中一动。
想起出嫁前喜婆子曾经交代过,绣帕是要等众人全部退去后,再由她的夫君亲自用一尺来长的玉如意挑开的。
她定了定神,缓缓地低下头,从绣帕的底下向左右瞧了瞧。
她的右侧是那个可憎的静王;左侧挨着床边摆着的一张小小的方桌,从桌子腿来看最多只有半尺来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盛音音心中一喜。
既然玉如意一尺来长,那这个小方桌便明显不够用了,到时静王就得去别处将它取来,自己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找东西防身呢。
盛音音想到这儿,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
现在,只需要等着老麼麽将撒帐辞唱完,便可以见机行事了。
盛音音将眼光移向了前方。
撒帐的老麼麽仍然拿着腔调唱着:
“撒帐中,鸳鸯枕稳睡方浓。麝煤不断熏金鸭,休问日高花影重。”
当唱到“休问日高花影重”这几个字时,老麼麽的音调明显慢了许多。
盛音音知道,长长的撒帐辞终于要唱完了。
果然,老麼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时辰不早了,静王,王妃,安枕罢。”
说完,便示意身后站着的侍女上前,来将她和静王衣裾里接到的果子,一颗一颗收到一个金色的圆盘里。
然后,她们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听着门扉被轻轻地关上,盛音音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身旁的静王,等他起身。
可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
盛音音有些着急,心想,你不离开,我怎么去找东西呢。
幸好,静王只是稍待了片刻,很快便站了起来。
盛音音殷切地看着他那双乌色绣金的笏头履越走越远,连忙掀起绣帕的一角向房中张望。
只见整个房间光彩夺目。不是这儿亮一下,就是那里闪一下,五光十色琳琅满目,把她看得眼花缭乱,一时竟然找不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盛音音心急如焚。
眼看着静王已经到了放置玉如意的长条桌前,一伸手便能将玉如意拿在手中。
盛音音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身来,急切的想奔到那些闪着亮光的东西面前,看看可不可用。
可就在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床边时,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耀入了她的眼中。
原来,就在她左手边的那个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精工雕成的仙鹤衔芝的烛台,烛台上的烛火正在轻轻地闪动着。
盛音音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怎么先前没想到这个东西呢?
她一边欠身将烛火吹灭,一边重新坐回床边,伸手将烛台拿在手中;
接着便用力一拔,一段白森森的烛刺露了出来。
烛刺不长,大约两寸左右,但,锐利无比。
这个,甚好。
盛音音心中欢喜,小心翼翼地将找到的好宝贝藏在阔大的袖中,又将红烛悄悄地扔到脚下踩住,然后,再将盖头的绣帕重新盖上。
这才松了口气。
她的心中不住地暗暗发笑:
笑自己怎么有眼无珠错过了这么一个好宝贝,接着又庆幸虽然自己舍近求远,但终究还是得到了它。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静王的笏头履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