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三月里的京城,花团簇簇,绿柳飘春,正是男婚女嫁的好时节。
这个月的初四那天,天刚蒙蒙亮,盛音音便被母亲轻柔的声音唤醒。
“音音,时辰不早啦,该起来啦。”
母亲的声音还是那样慈爱。
若是以前,盛音音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搂着娘亲嚷肚子饿了,可是今天,她却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唤声一般,紧紧地闭着双眼,动都不动。
她知道,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时辰一到,静王府迎亲的轿子便会停在她家的宅院门前,迎她到王府去了。
而她,并不想嫁。
或者说,并不想嫁给这个静王。
哪怕他是当今圣上一母所出的亲弟弟,哪怕父亲说他人品雅重权高位贵,她都不想嫁。
在她的心里,她的夫婿早有人选,那就是少将军闻不离。
闻不离,不仅是她哥哥的知己好友,更是她哥哥的救命恩人。
当年,若不是他冒着性命危险将她的哥哥从敌人手中救出,她的哥哥怕是早就已经做了黄土陇中人了。
正是因为这份救命之恩,原本并无交情的盛、闻两家也渐渐变得熟络了起来。
起初是她的父亲时不时的提着礼物送往闻家,后来父亲公务繁忙,便将这趟差事交给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也感念闻不离的救子之恩,每每去时,总是准备得十分齐全,不仅闻不离的所用之物能备则备,就连他的父母所用所食之物也是尽数备齐,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而闻家也在她的母亲登门之后愈发礼数周全。
不仅每回都要登门回礼,有时还会主动将从别处得来的好物送来盛家。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不仅两家的长辈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她和闻不离也相熟了起来。
那时的她年仅十一二岁,眼看着闻不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能从敌人手中将哥哥救回,便将他视为英雄仰慕不已。
每次跟着母亲兄长去往闻家,便总爱围在闻不离左右,“闻大哥哥长,闻大哥哥短”的说个不停。
时日久了,年岁长了,她和闻不离之便生出了爱意。
渐渐地,她由他口中的“盛家妹妹”变成了“音音”;而他,则从“闻大哥哥”变成了“不离哥哥”。
对于他们两个的这份儿女之情,两家的长辈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虽然嘴上没有明言,但心里早已经认准了这门婚事。
只是一来他们两个年级尚小,现在成婚未免太早了些;二来近年边疆时不时的有他国来犯,闻不离又已经被指派前往北疆靖边,没个三五年不能回来。
因此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才被两家暂时搁置起来不提,只等闻不离从北疆回来再做打算。
就在四个月前,北疆进犯的敌军被闻不离率领的一众将士打的落花流水溃败而退,不仅损失了主帅,兵力也伤亡几尽。
取得如此大捷,全国上下举国欢跃。
当今圣上更是龙颜大悦,不仅对前线所有将士赏金赏银,更对闻不离御笔亲奖,晋丰为少将军,特许提前进京受赏。
“呵。”
盛音音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闻不离回京那日全城相迎的盛况,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那个不顾长途跋涉辛苦也要赶来与她相会的男子,从今日起,就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儿,盛音音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枕上。
母亲温柔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音音,音音,时辰不早啦,要起来啦。”
盛音音轻轻地“嗯”了一声,装作刚睡醒一般,用手抹向眼睛,顺势将眼泪擦去。
接着,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的母亲看她起来了,连忙吩咐立在门口的丫头彩凤去打水来给她洗漱,接着便提起床边小桌上温在热水中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上。
盛音音接过茶杯,小饮了几口。
茶水微微地冒出一些暖烟,袅袅地环着她的脸,让她感到一阵温暖。
只可惜这暖烟稍瞬即逝,待她想再寻时,它已经烟消云散,无处可觅了。
“音音呐,到了静王府,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啦;你的性子又傲又倔,又不肯忍耐,到了那里,人多嘴杂,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一定不要钻牛角尖,万事想开了才好。”
她的母亲将水递给她之后,便坐在了床沿上,不放心的叮嘱道。
“嗯。”
盛音音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说话,也没有抬眼看母亲一下。
在她的心里,原本疼爱她的母亲,早已经变成了父亲逼她就范的帮凶了。
她的母亲一边帮她收拾皱起褶子的衣领,一边接着说道:“彩云和彩霞两个丫头,虽说是从小伴着你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可到底年轻气盛沉不住性子,若是她们被有心人撺掇着说错了什么,反倒连累了你……如此,有些话倒不如不和她们讲的好,或者……”
她的母亲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垂目思忖了一下,继续说道:
“或者,让李麼麽随你们同去。她年长经过的事情多,万一你们几个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由她在一旁提点,也就不怕什么了。”
盛音音听了母亲的话,吃惊地抬起了眼睛,看向母亲。
当她看到母亲眼神中透着的坚定时,便知道这已经是母亲决定了的事了。
“这,这怎么能行,李麼麽伺候您这么多年,我怎么能……”
盛音音心中一慌,连忙推辞。
原来经过昨晚一夜的思量,她心中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便嫁到了静王府,她也宁可玉碎绝不瓦全。
她的夫君只能是保家卫国忠肝义胆的铁血男儿闻不离,绝不能是那个养尊处优颐气指使的王孙公子静王。
到时,若是那个静王执意要与她行夫妻之礼,她也只能舍弃一条性命不要保全自身清白了。
既然她已经做好了如此打算,又怎么肯带着李麼麽过去坏她的好事呢。
可她的母亲却猜不透她的打算,仍然劝道:
“王府里头来往的都是些皇亲重臣,不比咱们小门小户的说话行事恣意而为,若是无人提点,只……”
盛音音听到“恣意妄为”才明白,原来母亲是因为她得知亲事以来闹的太过厉害,担心她到了王府再故伎重演,才让李麼麽同去以便随时管教的,于是连忙说道:
“李麼麽自从娘亲做姑娘时便伺候在身边,一直以来都是娘亲的左膀右臂,怎么好因为我让她离开娘亲呢;娘亲的担心我知道,是怕我到了那边再闹出什么事来;若是因为这个,娘亲只管放心,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再不会像前几日那样胡闹了。”
说完,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出来,低眉顺目地作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
她的母亲果然被她哄骗了过去,又惊又喜地说道:
“我们家音音长大了,懂事了,倒是我这做娘的,总是把你当成个小孩子,杞人忧天了。”
盛音音为了让母亲彻底放心,又努力地莞尔一笑,垂目说道:“娘亲放心,凡事,我自有分寸。”
她的母亲见她如此明白事理,连忙不住的笑着点头,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盛音音见母亲信了她的话,不再让李麼麽同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怕母亲反悔,便趁着将茶杯放到床边桌上的功夫,顺势就要下床。
她的母亲却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回到床上。
盛音音无奈,只得坐回了床沿上,心里又悬了起来,生怕母亲再提李麼麽的事。
所幸她母亲没有再提,而是款款的说道:
“这门亲事,为娘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他是深受隆恩的静王,又有你爹的顶头上司曹大人保媒,这门婚事就是想推也推不掉……,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凡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况且,天下间的夫妻又有几对是真正心意相通的?不过都是做出个举案齐眉的样子给外人看罢了。”
盛音音听到“心意相通”四个字,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圈渐渐红了。
她的母亲看到女儿这样的情形,眼圈也有些泛红。
想当初,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终究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嫁了。
如今一晃二十载光阴过去,回头再看,虽然做不到同心同德,但到底还算是相敬如宾,也算,不错了。
想到这儿,便强作欢喜地宽慰女儿:
“病树前头万木春,终归人品不错,便是万幸了。”
盛音音心里头只怕她再提李麼麽,听到不过是这些话,也放了心,顺从地“嗯”了一声。
她的母亲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一时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于是,便只能用手轻柔地抚着女儿脑后的青丝,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这时丫头彩凤已经端了温水进来,彩云和彩霞跟在她的身后,手上拿着洗漱用的巾帕等物。
她的母亲见了,便吩咐丫头们好生伺候梳洗,自己走去外间等候。
一时梳洗毕了,盛音音便来到外间。
只见铺着锦布的圆桌上早已经摆满了各色糕点果子,红红绿绿,都是她平素爱吃的。
她的母亲看她过来,连忙起身笑道:“多少吃点,一会儿喜婆过来,就没时间吃了。”
盛音音此时哪里有什么心思吃东西,可看着母亲殷殷的目光,她又不忍心辜负她的拳拳爱女之心,于是,便拿起离的最近那盘子里的果子,勉强吃了几口,聊以慰藉母亲的临别舐犊之心。
她的母亲因为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这些,因此也不勉强她吃多,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小口小口的咬着点心;等她不吃了,便拿过她吃剩下的半块放在了口中细嚼。
刚刚食毕,就听到小丫头来到门前回报:“夫人,喜婆子来了。”
她的母亲知道绞面梳妆的时辰到了,便点点头,让丫头好生把人领进来。
接着,便牵起女儿的手,送她回到卧房。
很快,丫头便引着三四个穿戴一新的婆娘进来了。
在这些婆娘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丫头。各个捧匣抱盒,都是乘了大车一早从静王府过来伺候的。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院门外头便传来了锣鼓声,接着便是笙箫细乐。
清音雅脆,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