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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怨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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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碎石嶙峋不长植被的二十来座古怪山峰环绕着一处浓烟四起的盆地如哨塔拔地而起,那浓烟之中有蓝色火花不断产生,偶尔有亮眼的暗红色大蛇缓缓爬动,那是硫磺在燃烧,岩浆在流淌。

    有一位青衫中年儒士端坐于孤峰山头之上,手中卷着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

    端坐儒士抬头朗声道:“诸位,再不合力镇压,各自为敌,真要应景人间地狱这个说法了。”

    顷刻间,各处峰头蓦然出现一拨拨人,个个气息强横,数十位满身图腾身高丈余蛮族王帐成员从谷底一跃而上轰然砸在山头之上,有一群剑仙脚踩长剑御空悬停。有两个道士御风而来,一个紫袍斜背桃木剑的手掌雷光攒簇,一个黄色道袍身后阴阳鱼缓缓转动。

    有一对眉目深邃容貌迥异于中土之人的和尚穿华丽袈裟露左肩盘腿而坐。

    有赤脚挽袖人数最多的武夫鱼贯从云海之中划弧精准坠落山头,这些领头人身后的各自同辈族人或弟子同样气息强横。

    最后一位出现的长眉垂耳老和尚双手合十独自盘腿坐在绝峰之巅。

    一位两米多高面容略显稚嫩的蛮子用自家言语问道:“父亲,那三个和尚怎么不坐在一起?”

    丈余高的蛮族大汉肌肤黑亮周身图腾若隐若:“你问我,我问谁?”

    临近的青衣儒士偏过头用纯正蛮族言语回答道:“那两个是西域佛国的菩萨,单坐那位是我中土神州大唐禅宗香积寺的不动明王,四苦。”

    一位凭空出现肩扛大枪的老书生抚须吹胡子瞪眼以蛮族言语叫骂道:“这也好意思称为菩萨,光吃香火不干活的主,老子就算是吃冷猪头肉,份内的活也得干啊,他娘的!。”

    老书生换了个姿势扛枪,其他人才发现那枪头居然是毛锥,原来老书生扛的是一支媲美长枪大戟的毛笔!

    “香积寺对大唐和禅宗都极为重要,四苦来了寺庙怎么办?”老书生挑挑眉。

    中年儒士笑道:“听说四醒自己去了,要担心也是担心四醒的玄武寺,不过玄武寺光听名字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不碍事。”

    被挑衅的两位西域菩萨不带丝毫火气,只是注视着浓烟四起的盆地,眉目紧锁。

    温度极高的浓烟滚滚处爆发出一道凄厉的吼叫,夹杂着恶臭腥风和刺鼻硫磺味直冲云霄!

    山巅众人各显身手化解腥风后,浓烟之中一个由腐烂尸体团团裹住,周身怨灵为线缝补起来的巨大人形胖子显露出来,每走一步都有粘稠黄绿的尸水和烂肉泼洒下来,纵是岩石山体被尸水泼到,都会在滋滋作响下腐蚀出大大小小的深坑!

    尸体怨灵组成的巨形胖子大手一挥,身后冒出密密麻麻的恶鬼蚁群一般涌出浓烟朝着周遭环绕的山峰开始登山突围!山体上丛生的硫磺结晶碎裂飞溅!

    一位紫袍少年容貌的道士斜背桃木剑从容摘下腰间一只宝光流转的青色葫芦,揭开封口朝着自己手心抖动葫芦,近千绿豆大小泛着金属光泽的豆子铺满了道士手心,随后手掌划弧将豆子撒了出去,扛笔老书生点点头:“不愧是大天师,这手撒豆成兵还是可以的,今日有幸能见着剪纸将了。”

    紫袍少年道士两指并拢竖于嘴边,大喝道:“阵列在前!”

    那些个豆丸在离手后迅速变大,还未落地,黑色金属外壳不断变形收缩或扩张,最终成为一个个披甲兵卒!只是头盔之下并无人脸,空有躯壳的兵卒落地后无须指挥,少年道人心意微动,执戟豆兵便开始居高临下发起冲锋与数量众多的恶鬼短兵相接,个个晓勇悍不畏死,以一当百!

    少年道人又从袖子中抽出一叠黄纸符箓,以指蘸朱砂在符纸上勾勒出武将草图,随后取出剪刀沿着草图剪了下来,三十张纸将一字排开,少年道人将指头上残留的朱砂依次给纸将点睛,符纸将军一个个充实膨胀,转瞬成为一个个节点坐镇豆兵之中,替少年道人统筹调度,时而亲手斩杀恶鬼中实力强横者。

    环胸而立的武夫拱手致意啧啧开口:“张天师这手神通让我等粗人今日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少年面容的龙虎山张天师不以为意:“缪赞,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对面山头处,那位端坐于雪蒲团之上的菩萨袈裟微动,三千金线织就的袈裟网格中抖落五百蚕宝宝大小的狮子虫,脱离袈裟后见风便长,最后落地时高一丈三,长两丈,牙獠爪利威风凛凛!

    中年儒士面色凝重:“狮子身中虫?西域佛法走的是这个路数?”

    老书生将毛锥朝天伫立道:“多少年过去了,如此鼎盛香火下一个佛陀都未出现,说另辟蹊径都是抬举他了,顶多算是狗急跳墙!”

    另一位面如冠玉手抚长髯的黄袍天师思量片刻道:“佛之正法非余能坏,可思来想去不明白禅宗五寺如何能抗衡甚至推翻佛国?要知道将来佛国南下弘法,大唐禅宗首当其冲,到时不知是螳臂挡车还是逆流而上。”

    四苦和尚难得开口:“祖师南下无一字,全凭心意用功夫,若要纸上寻佛法,笔尖蘸干云梦泽。”

    分穿黄紫袍的两位天师沉默不语,卷书儒士正色说道:“拭目以待。”

    环胸而立的领头武夫和身后其他武夫听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干脆不去多想注视着下方战场,硕大的狮子虫一口将数个恶鬼咬断,庞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冲锋碾碎正在攀登的丑恶狱鬼,不得不承认纸将豆兵实力远不如金身武夫,可胜在悍不畏死,且数量众多,不会受到怨憎之心的影响自乱阵脚。

    先前在坐的大佬和二三线战力联手进入地底火山试图将那正在聚拢腐尸怨魂的怨憎扼杀在萌芽之中,不谈百万恶鬼怨灵的阻挠,光是穿越那道以腐尸中心遍布方圆千米的憎恶念头便让原本心境平和的众人逐渐不服指挥各自为战,甚至有心神魂魄不够坚韧者当场怒容满面不分敌我大开杀戒。

    尤其是一位在侧翼护持的大剑仙突然朝着人群中毫无征兆劈出一道巨大的月牙形剑气,当时修习不动明王的四苦正在殿后,鞭长莫及,如若此剑气在人群中掠过,用死伤惨重来形容都不为过。

    幸好那位居中策应的中年儒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缓缓翻动手中一张书页,月牙形剑气便被合拢囚禁于纸张之中!

    那位劈出剑气后幡然醒悟的大剑仙满脸惭愧抱拳:“多谢。”

    中年儒士微笑:“姬剑仙缪赞,开卷有得,在乎用心,这道剑气就当送我了。”

    无奈众人只得撤出地底火山,情况才逐渐转好。

    狮子虫和豆兵纸将虽然骁勇善战,可时间一长战损加剧,另有不计其数的恶鬼冤魂井喷一般再次涌出!而那座巨大如山岳的怨憎聚合体亦往前踏出一步!

    无形的粘腻感让众人知晓那道让人生出憎恶念头的领域在迅速靠近自己,当意识神魂有溺水感觉时,便是自己行为失控的时候。

    孤峰之上,长眉垂耳的四苦一跃而下凌空虚蹈,周身现出凝炼如烧红铁水的百丈不动明王像!峰顶众人顿觉那股怨憎念头被拦了下来!

    腐尸冤魂组成的尸山见有人胆敢阻拦,便握紧百人合抱粗的拳头轰向不动明王。

    明王法相双掌接住尸山的拳头,天地之间轰然炸响如敲击洪钟大吕,粘腻的尸水腐肉四处泼洒!腐蚀的不动明王法相坑坑洼洼,随后大量的烧红的铁水从法相各处汇集而来修补凹坑,转眼修复如初,只是肉眼可见的凝炼法相透明了几分。

    明王法相与尸山拳头相撞后滋滋作响如下油锅!四苦面容痛苦后退一步,脸色灰败!

    中年儒士倒翻书页,先前那道被合拢在书页中的巨大弧月剑气再涨一倍从书页中激射而出直指尸山泛黄混浊的眼珠。

    少年模样的紫袍大天师拔出身后的桃木剑,剑尖雷光攒簇,直冲其面门!

    黄袍大天师点头认可:“比起我武当雷火炼殿,龙虎山雷局有过之无不及。”

    环胸武夫一跃而起周身气焰冲天一拳直击其下盘。

    蛮族大汉周身图腾亮起气势暴涨合身一脚踢向其腹部。

    姬姓剑仙背上长剑铮鸣出鞘,丈余剑罡吞吐不定如虹贯日直刺尸山胸口!

    西域一位菩萨捻出一柄金刚剑,放金色光,随后现出一尊比不动明王还要大一倍的法相,法相金足落地碾死无数恶鬼,随后持剑拦腰斩向尸山腰间!

    圣人大能身后,那些战力略逊一筹的则迎向井喷的恶鬼冤魂。

    有接到同门同宗或友人传信的高人大能各显神通陆续赶往绝境战场,有人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喃喃自语:“地狱空荡荡?”

    双乳峰谷道中。

    手刃黑衣头领的沈家青衣武夫供奉挽了一个刀花后将直刀抛起,落下时配合自己的脚步直刀稳稳落入刀鞘中。

    苏玉琅本想破釜沉舟,可一道雄浑气势着重落在自己身上时,能一拳打穿盔甲的武夫浑身僵硬而无力。

    底下的黑衣人喽啰四散而逃,逃不掉的都是被沈家供奉气机锁定的关键人物,明知必死,却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张闯转过头解释道:“来接我们的,顺带考验那长腿女子的局,从此这女子镖师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裴宁反问,那些镖师都白死了?

    一道粗豪的声音在裴宁张闯耳边响起,正是那离二人百余步远的沈家供奉:“让二位见笑了,沈家财富涉及太多,选人必须慎之又慎,那些惨死的镖师中有内应,有贪赃枉法的,有心术不正作恶多端隐瞒极好的,今日谷道所死之人若是报官审案,最轻者也当判斩首示众,个个死得其所。”

    “当真?”裴宁好奇询问道

    沈家供奉又问张闯:“敢问张金刚,这位小兄弟是否龙武元年后踏入修行之路的。”

    张闯面无表情点点头。

    难怪如此在意寻常人的死活,龙武帝荡平紫云宗之前,这个世道什么最不值钱?

    人命。

    沈家供奉挥挥手,示意跪地拜谢的存活镖师收拢财物率先结队回营,沈画眉劫后余生,被青衣供奉带在身边:“小兄弟,我沈家虽是盐商,但历代家主恪守祖训,每年都会拿出两成利润扶危济困,授人以渔,否则裴相会在朝堂之上公然举荐盐商入朝为官?沈老善人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正三品工部右侍郎当的起问心无愧四字。”

    裴宁连忙点头,再反驳就是不给面子了,然后裴宁便眯起眼睛,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刺眼金光便从那位逐渐靠近二人的沈家武夫散发而出。

    张闯单独与裴宁传音问道:“你看到那四散的金光了?”

    裴宁无奈道:“我又不是瞎子。”

    “底子差的武夫可看不到这金光,那这金光是好是坏?”

    一看裴宁张嘴便要说好,张闯无奈指点道:“此时并非临战对阵,此人举手投足间金光不受控制散发开来,且光芒散乱,说明金身有裂,换句话说就是武道三境底子打的一般,加上沙场厮杀,那些暗伤未愈便急于求成破境,后患无穷。”

    裴宁接着猜道:“所以金身之后便是走了条断头路?”

    张闯难得见这憨憨灵光一次:“确实,不过军伍之人职责所在,就像那三十年前大唐第一锋将的麾下校尉一样,天资超群,战力卓绝,却被无数场死战苦战磨断了武道,终生无望突破金身境。”

    带着沈画眉走到身不由己的苏玉琅面前,沈供奉捡起地上一柄朴刀,调转刀柄递给沈画眉:“杀了他,我收你为徒,从今往后你和你父亲便可以脱离贱籍,你就是沈家总镖头。”

    还想言语求那一线生机的苏玉琅心中窃喜,这个心软善良的小姑娘多半会放了自己。

    沈画眉脱下身上遮掩碎裂衣衫的白袍丟向苏玉琅,在白袍覆盖住苏玉琅面门的瞬间,朴刀挥出,给了自己曾经爱慕的男子一个痛快!

    一柄匕首藏在手中,朴刀砍中苏玉琅脖颈的同时,沈画眉眼眸中满是决绝,直刺自己胸口!

    只是匕首刀锋被沈家供奉牢牢抓住寸进不得:“觉得感情用事押镖出了纰漏就要自裁谢罪?还是对苏玉琅有真情在?”

    沈画眉无力反驳:“都有。”

    “那你是要拜我为师,晋升总镖头,从此摆脱家生子的贱籍,还是舍弃你父亲养育之恩,或是辜负沈家主的悉心栽培?执意要与那苏玉琅远走高飞?”

    面临抉择左右为难的沈画眉泪流满面,却死死咬住牙槽不发出声音。

    “妇人之仁!明知道苏玉琅对你利用大过真情,竟还如此执迷不悟!”

    原本被气势裹挟动弹不得的苏玉琅硬生生向前一步!自己撞死在那柄割破皮肤后停在动脉前一寸的朴刀刀锋上!

    白狐裘鲜血淋漓,尸体颓然倒下。

    高挑女子瞪大眼眶,嘴角向下,却死死攥住手中的朴刀,他知道苏玉琅对自己是有真感情的,也许接近自己确实有利用之心,可人之将死也要为自己谋一份天大前程,作不得假。

    沈家供奉再次与二人言语:“让二位见笑了,收徒实乃天大之事,由不得我不近人情,我的关门弟子,断不能被男女情爱所困顿。”

    裴宁照搬看书所得道:“大道得从心死后。”

    沈家供奉正色抱拳:“这位小兄弟难不成是读书人?如若是赠与我徒弟吉言,沈泉他日必定百倍偿还!”

    张闯神色木讷:“他叫宁裴,一介武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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