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迎客松
铺天盖地的黑色沙暴席卷而去,有间客栈中人去楼空,茫茫大漠有四人徒步前行,作为救了申艳青一命的报答,就是本地人申艳青带他们进入鬼市。
借着狂暴的风力,大漠中不少沙丘或多或少都移动了不等的距离,此时正在翻越沙山的裴宁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枚硕大的贝壳状化石!
绝处逢生的申艳青眺望远方:“是不是很好奇这茫茫大漠,如何来的海中遗物?”
裴宁猜测道:“沧海桑田?枯海以前是泽国?”
戴上斗笠面纱防日晒风沙的女子点点头:“鬼市里传言,这里曾经是海域最为广袤的东海所在地,若是运气够好,还能看到些不常见如耸立蚁巢的陆地珊瑚,还有一些石化的龟甲鱼骨仔细搜寻也能见到。”
张闯若有所思,要将传说中海域大过南海三倍的东海蒸发殆尽,不得大日坠地?
李慕白攀上沙堆之巅,居高临下问道:“怎么进入鬼市?那些个无处可去的刑徒妄想在这里复辟大夏龙庭?”
“等我们遇见海市蜃楼跟着我走就行。”申艳青轻描淡写:“所谓的海市蜃楼其实就就是海蛤蜊在吐纳练气,巨大的海蛤蜊为蜃,鬼市既然能在枯海中生存,那就是海蛤蜊和鬼市都依水而建。”
李慕白眼睛一亮“月牙泉,是不是有那号称永不干涸的无根月牙泉!”
申艳青点头:“不错,若是没有月牙泉,何来的鬼市,海蛤蜊又如何生存,枯海也将彻底变为荒漠,再无绿洲蜃楼。”
裴宁手脚并用爬到世子身边低语道:“世子你不是早年和老罗一起来过嘛?”
李慕白无奈了耸肩道:“只是误打误撞进了鬼市外围转了转,没多久谭叔跟着镖局就进来接我们了,你要问我,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啊。”
魁梧如铁塔的张闯闷头爬上了沙堆,站在李慕白身前,将烈日和风沙统统挡下。
申艳青看着慕容云海身边的傻大个和家丁狗腿,心想要不是他们声称用了张祖传的隐身符帮自己躲过了黑砂老妖狂暴的无差别杀戮,加上这波前往鬼市参加大拍的主顾几乎死绝了,原本这组驼队应该有三成的买家进入鬼市之中,现在好了,慕容家就成了这批的独苗,提着猪头找不着庙,自己带他们进鬼市,不光是还清人情债,也能帮鬼市拍卖会多一个竞争席位,一举两得。
大唐中部地区,澜沧江旁大青山,一处天然洞穴中,有两人依着桌子相对而坐,一男子气质约莫而立之年高冠广袖,蓄须束发,一支青玉簪,一枚玉扳指,面带微笑风流倜傥,对面的男子老成持重穿鸿纹紫袍,雄姿英发,却愁容满面:“一个小小的青砂河河神,至于让川明兄眉头紧锁?”
鸿纹紫袍的男子向前探身,双臂靠在造型简陋如土石自然堆砌成的桌子上,二人中间隔着一座精致到极点的山峦盆景,这盆景巧夺天工,眼力极好的人能看到按比例缩小了近百倍的景物若是放大至原来大小,那山就是山,树就是树,不光盆景中有缩小的动物在林间偶然现身,亦有小若蚊蝇的山鹰大鸟飞跃山头,这便是一山之根的具现化,如若身为山君的高冠广袖男子实力再进一步,这山根具现的细致程度可以再精进几分,只是作为一国中岳,早已无法拔高金身高度,除非以秘法大代价拔高山岳至一洲中岳,拔山百丈,金身可高一寸,这便是一国中岳所规定的金身高度。
“崇阿兄有所不知,这青砂河陆之柔原本是一河河婆,且做事死板,不知变通,不知怎的庆亲王李壁路过时赏了一枚金戒指,那金身只够塑造到脚边的陆之柔居然将那戒指碾为金箔贴于脸上,一朝跳过朝廷封正成了河神!”被称为川明的男子显然就是澜沧江江神,辖域绵长,与同样地域辽阔的大青山相辅相成,水绕山行,山缓水势,二者互助互惠,那泥鳅怪兴风作浪的无定河,便在澜沧江下属支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陆之柔无功无德,就算骤然脸上贴金,天上掉的馅饼她一个小小河婆也敢硬接,不怕金身破裂!川明兄这是没听过小道消息吗?”那崇阿一脸得意洋洋。
“愿闻其详。”
“事先与你明说,那枚碾成金箔的戒指紫气浓郁,怕是陛下的贴身之物,此事事关重大,你我今日所闻出了这屋子就休要再提。”面色一正的大岳山君压低声音:“陆之柔此次晋升河神,怕是临阵提拔的路数,九死一生,只是其中牵扯甚大,纵是你我这个位居从一品的江岳正神也无权知晓。”
自龙武皇帝加冕登基后,这些英灵最多走到从一品的位置,并非轻视这些金身纯粹享万人香火的英灵游神,而是要以正一品的各部尚书掣肘于这些堪比修行之人的山水神灵造福人间,稳定辖域。
南唐开了这个头,北边的魏国虽然没有效仿,但也在官场之上提拔了另一个人杰与山水神灵同级。
“可那小小河婆居然越境拘押实力远在其之上的黄堕!要是她上京告御状,你我又如何应对?”一江正神有些急躁:“就算你我专门挑了回京述职的时间将那弃子抛出有理可据,但陛下真要治我的罪那也是有法可依的!”
“你慌什么?死了些沿岸的江边百姓罢了,陛下还能砸了你的金身碾成金箔贴在那小小河婆泥塑之上?”崇阿嗤笑一声:“黄堕趁五岳三江两河正神回京述职期间兴风作浪,为祸两岸百姓,其罪当诛,青砂河河婆擅自越境缉拿实力远超自己的黄堕,其行有异,居心叵测,现黄堕下落不明,光这样一个名头若是刑部不将那河婆审出个一二三来,也得脱层皮。”
一江正神面露钦佩:“还是崇阿兄足智多谋,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处理妥当,可那黄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水牢狱卒放水一事若是被他如实禀告,怕是……”
只见那老谋深算的而立男子抚须开口:“寻找黄堕就是你的事了,一条成不了气候的泥鳅又上不了岸,更飞不了天,你身为一江正神,多多派遣麾下水府皂隶巡视检查,难不成那淡水之属还能跑进南海成了腌货?”
连连拱手的江神又听到一句:“先从那青砂河开始查,给她一个下马威!”
说完崇阿站起身,走到盆景边上:“小事聊完,咱们说大事,听说冯老将军以经出关,他早年与你不是有过江之故成就暴虎冯河的名声?川明兄你择日登门道贺,提上一嘴愿不愿意来我这里“拔山”。”
说完崇阿从袖中掏出一个黑漆漆木盒递给对座之人。
送给冯河的贺礼。
拔山武夫的由来其实很简单,这盆景就是山根显化而成,拔山并非毁山,而是武夫受山神邀请,两手将和山一样重的盆景端起,露出底下缓慢涌动的地脉,山神趁机发挥神通鼓动地脉上涌,待地脉冷却凝固过后武夫再将山根放下,便可拔高山头数十丈,此等拔山神通极其考研武夫对力道的控制,否则“端起”盆景稍有倾斜晃动,落到实处便是山岩塌方,木断林摧的大动静。
据说在大夏龙庭时便有山头以此法跻身大岳行列!此等行径就与那水神邀请剑仙将佩剑悬于桥底镇压走水蛟龙一样,互相成就,毕竟山岳之间争地势,江河之间夺水道不亚于人间庙宇道观对香火多寡的重要性。
从而有了武夫拔山起岳!剑仙斩蛟镇江的境界传承!
名为川明的江神点头道:“此事崇山君放心,冯老将军闭关的这些时日里家族财路被祖上曾经阔过吃老本到现在的窦家咬去了一大口肉,这会正是需要尽快以拔山手段来验证自身破境后实力的机会,待离开后我便亲自去一趟冯府,邀请冯老将军来做这件双赢的事。”
送走了和自己交好的澜沧江正神,崇阿化身形为芥子,从半空中往盆景的山顶一跳而下,下一刻便出现了青山之巅,一山正神在自己地盘使这些缩地成寸的手段只需心念一动。
青山之巅一颗迎客松下,一袭白衣坐在摇椅上吹着山风,悠哉悠哉,崇阿心思微动转瞬靠近白衣公子十步之外,随后真身显露,徒步走向闭目养神的白衣公子,以示尊重。
“启禀少帅,那季川明一切都按少帅预想之中行动,这会已经在赶往冯家的路上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的一国中岳山神此时恭敬无比,仿佛自己淬炼的金身皆在眼前这一届凡人手中,言语间稍有差池便金身碎裂,永无超生之日。
尚未睁眼的白衣公子从容不迫,单手虚抬:“起来吧,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本帅今日不治你的罪,先余着,若是下次再范,别怪本帅翻旧账一起算,后面的事情你就顺其自然往下看戏,那季川明纵容黄堕为祸沿河两岸百姓是什么下场,好自为之。”说完这些话,白衣公子的身形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半空中只留下一封火漆拆开的信件飘然落下。
直到这信件落地前,便是真龙天子也要以礼相待的一国中岳这才缓缓起身,心念一动,那信封燃起熊熊大火。
好一个运筹帷幄。
飞灰被山风吹拂,却在原地留下一颗金红色的圆形事物,瞧着像一枚钱币,施展缩地成寸这种寻常修士极难修行的法术只需起心动念的青山山神转瞬出现在那烧的发红却又没化的物体前。
捡起来一看,逐渐冷却后依然能将凡夫俗子烫至皮开肉绽的事物果然是一枚圆形方孔钱,山神金身粲然,自然是不怕这连融铁都达不到的温度,以两指捻起钱币细细端详。
龙雀通宝,只是这雀字四横少了一横,这可不是什么大夏龙庭被推翻后收回重铸的大夏龙庭国运钱,而是当年龙雀灭佛时,龙庭并未下诏书让那听调不听宣,战功煊赫如日中天的战神龙雀去灭佛,缺少户部拨款直面佛门铜人大军的关宁铁骑前身无军饷粮草可用,据说那一日一位小和尚携带着被称为异端邪说野狐禅的菩萨罗汉金身,向那气焰嚣张的战神龙雀说了什么,放自称大乘彿法的野狐禅进入国境后,那小和尚居然亲自打砸了菩萨罗汉的金身神像,只留中心的木胎泥塑分立于大唐五洲庙宇中,然后融金化铜铸造钱币作为军饷发到了关宁城。
此等机密大唐知晓之人少之又少,一些个藏家只认为这是龙庭末年管理混乱,各洲钱库聘请的工匠将那雀之一横抹去作为记号。
这些做了印记的钱便被世人称为罗汉钱,时至今日,仍有不少西域僧人和大唐本土和尚在收集罗汉钱。
就像收敛尸骨一般。
这是在敲打我啊,若是自己和季川明一样不识好歹,怕是自己的辛苦积攒的金身便会被打砸敲碎熔铸成钱。
那些个自诩大乘佛法的菩萨罗汉饱含普渡众生之志,真有此行确实让人心生钦佩,可让自己这吃了千年人间香火的山岳神君就此功亏一篑,金身碎裂,崇阿自认做不到,这也是多少山水正神无论如何也要扶大厦之将倾的原因,总结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要知道,一旦金身被砸碎熔铸,千年香火积淀塑造,一朝沦为身外之物,从头再来对于香火神道而言难于上青天。
陈子云这是借着这枚钱让我知道轻重厉害,季川明不是我不念旧情,早些时日我便劝过你,时代已经变了,你我这些神像纵然填金积玉,超然世外,可一旦被大势裹挟,哪个不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如今白衣军神只是一介凡人却所谋长远,若是你没有将那黄堕放出,兴许还能将功补过,可如今陈少帅只是遥遥寄了一封信来大青山,摆明了不给劝说解释的机会。
举目远眺,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澜沧江水底暗流汹涌,裹挟着泥沙微生物为江河带来勃勃生机,经过支流无定河后便是青砂河,一尾巴掌大小的灿金鲤鱼在水中尾鳍奋力摇动,不顾陆之柔的挽留,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青砂河水域,沿着水底暗流逆向朝着东北方向艰难游去,陆姐姐心如止水劝不动,那就只能我去寻找那化河成江的法子。
漂浮在无定,青砂河边界的陆之柔脸上金箔璀璨,只可惜从贴上去的那一刻就是一张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