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尖刃刺/入肉/体喷溅出温热的血,浓烈刺鼻的铁锈味蔓延在洞穴之中,耳边还有低低的呜咽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身边,还带着尚存的最后喘息。
沈知蓦然惊醒,周边寂静无声,好似刚刚的一切动静只不过是他的一场梦,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尚未消弭,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都还有迹可循。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洞中半点光线也无,他只能伸出手在这黑暗中摸索确定道,“齐宋?”
“我在。”冰凉的指节嵌入沈知的指缝,将他的手握紧了,“睡吧。”
“你受伤了?”贴近掌心的部分有些许粘腻的液体,他的手指擦过那手背,能感觉到上面渗着一触即散的血珠子。
“不是我的。”齐宋摇了摇膝盖,放下了刺刀,用手轻轻拍了拍沈知的后背。
听到没有受伤沈知安心了下来,他惊讶于自己睡得过分安心,转而又被这一动作逗笑了道,“齐医师,你这哄病人真是一套一套的,怎么像个摇篮似的,把伤患当不会走路的小孩儿宠啊。”
“我要是睡不着。你是不是还得给我唱小曲儿,讲睡前故事?”
“想听什么?”
沈知一愣,没想到齐宋会这么接。于是随口道,“或许齐协助愿意讲讲自己的年少轻狂的决定?比如突然决定到这鸟不拉屎的……”,说到一半发觉自己又绕回了对方之前拒绝过的问题上,便转了个方向道,“不如说说齐协助小时候的事。”
背上轻拍的手掌慢了下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另一种沉默的回绝。沈知的眼睛慢慢的适应了这内部的昏暗,脱离了刚醒来时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他翻过身坐了起来,能看见离的极近的脸庞,夜色里看得并不是那么清楚,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
虚盖在他身上并没有系上的披风滑了下来,积蓄的温热被一腔冷风吹净。沈知甚至不知道齐宋是什么时候给他穿上了衣服,明明回鉴定部之前这人包里还是只有一些必备物品的,没想到回去一趟,竟然还带上了披风和衣服。
自己也睡得过于香沉,连这样的动静都没有醒过来。
滑落的披风被人捡起,重新盖在了沈知的身上。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的脖颈,胸前的带子被系紧收结固定住,“我是八岁那年进入主区的。”
沈知一愣,没想到齐宋真的会讲。
“那一年,我父亲应征上了主区的预备驯兽师。像他那样的预备驯兽有很多,要接受长期的训练之后再选拔,试驯合格后才能够上低驯。”
驯兽师,沈知想到了部长。当时的余成已经是主区的中驯,原本有着风光无限的未来。现在到了鉴定部,连指挥棒都摸不到了。
洞口外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有什么东西斗争到了外圈地带,停在了沈知和齐宋藏身的洞口处。夜色下,两只异兽正为了争夺战利品而相互撕咬着,其中更雄壮的一只很快便占了上风,一口将试图独吞战利品的同类咬死,锋利的齿尖刺进了对手脆弱的脖颈之中,将黏连的组织血肉一点点撕裂。
战利品从失败者脱力的口中滑落,骨碌碌的滚进了被藤蔓遮盖的洞穴之中。
那是一枚形状圆润,沾满异兽唾液的异蛋。
沈知去摸腰间别着的刺刀,却发现那里空落落的,想起伏在齐宋腿上处理伤口的时候被对方拿掉了。
胜利者享有对战利品的支配权,它将那几乎身首分离的尸体甩到一边,钻进了那被夜色笼罩的洞穴。
它朝那枚被尸体挡下而停住的异蛋走去,前爪搭上异蛋将它拨到一边。进来之前时它感受到了这里面有着不属于同类的味道,但是那气味也不属于认知范围的内的强大对手。
原本以为里头还会再有一场恶战,但是没想到竟是一场盛宴。那尸体还是温热柔软的,显然刚死去不久。它不由得放松了警惕,打算先将这白送上门的猎物果腹之后再享用战利品。
带着同类鲜血的尖牙撕咬尸体的瞬间,一柄刺刀便刺/入了它的后颈,贯穿了它的喉咙。凶猛的胜利者不过片刻就倒在了它白捡来的晚餐上,喉间的血流了一地。
“我说我怎么睡得这么好”。沈知站在齐宋身后,伸手想把自己的刺刀讨回来,“因为有齐协助在,根本用不着我出手。”
齐宋把刺刀拔/了出来,用倒在地上的异兽身上的皮毛擦拭着已然被染成深红的刀刃道,“还不够。”
沈知说,“我见过的新手里,齐协助是绝对的佼佼者。”
冷静沉着,反应绝佳,还……很会照顾伤患。
“比之前那些见到尸体腿就开始打颤的草包强上一万倍。”
“那比起你。”将清理干净的刺刀插/入刀鞘,伸手拨开了披风别在沈知原来腰间的位置,“你十七岁那年进入危险区。那时的危险区。也像现在这样吗?”
“不能跟我比啊齐协助。”刺刀回归到身边的感觉让沈知倍感安心,那异蛋骨碌碌的往里面滚着,才发现这洞穴其实很深,开始他们都只是在外头靠着过了半夜,都没有进去探一探这里头是什么一番光景。
“我那时可比不上齐协助,那会儿进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身瘦骨头。”
十七岁之前的沈知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他在反思处待的那些日子他落下了不少病根。加上那时是以被特赦的名义流放到鉴定部的,顶着还在化脓未愈的膝盖奔波了一路,后来到了鉴定部就高烧了一场,醒来后也迷迷糊糊的,对于变故之前的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水壶里的水倒出来就成了冰。主区的车缓慢的开在身后,监视着那因为受伤走起路来有些踉跄的少年,还有他身边那穿着薄薄单衣的青年男人。
因为是带罪流放,这山遥水远的一路不仅只能徒步,就连带去鉴定部的东西也有严格的规制。沈知本身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在沈纪被定罪的那一天,家中的一切物品都被主区回收清理掉了。而余成,身为中驯履历清白,即使卸了职位曾经积攒的东西都还是予以保留的。但是仅限在主区,带不到鉴定部来。
那时他们的食物只够果腹,身上的衣物甚至不够避寒。唯一的一件厚实的黑皮袄子穿在了沈知的身上,他还是被冻的手脚皲裂,裂开的地方能见到血。
沈知隔着披风在黑暗中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当时我进来第一天就被咬了,腿差点断了,还是连夜被背回去的,然后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没变成个跛脚。”
后来与异兽正面搏斗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密,就渐渐的从一把只能躲在前辈身后的瘦骨头,变成了走在最前头的探路者。
这样的成长是用自己的性命和前辈们的血肉堆起来的。
脚下有东西被咔擦一声踩断了,是动物骨质能发出的特有脆响。这一声音在寂静的洞内格外刺耳,甚至传出了回音。
前方两盏红色的小灯亮起,接着是四盏六盏。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在黑暗中漂浮,轻微的转动着。
不是灯,是攀伏在洞穴深处的吸血者们血红的眼睛。
沈知蹲下捡起了那枚异蛋,转身撞上了跟在身后的齐宋。黑暗中被提前惊扰苏醒的吸血者们闻到鲜甜的血腥味后缓缓扇动翅膀以示行动,就要倾巢而出将流血的物体都吸个干净。
“后退齐协助,这群东西眼睛是摆设,看不见东西的,但鼻子灵的很,别让它们叮到暴露在外的皮肤。”
齐宋没有后退,反而将要走在前头的沈知拉住了。
“齐宋?”沈知停住,看见那黑暗中上下浮动的红点,吸血者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脖间固定披风的结被解开,带着体温的披风被瞬间抽走。沈知被齐宋带着靠在了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有手垫在了他伤口裂开的后背,不至于让那硬石块磕的他背疼。
被抽走的披风盖在了齐宋头上,将两个人都笼罩了进去,沈知瞬间陷入黑暗,视觉失灵,只能在这披风造就的逼仄空间里感受到头顶温热的呼吸。
吸血者从他们身边飞过,蜂拥扑向了地上两具体温尚存尸体,细长的尖钩刺/入异兽的血管和皮肉中,贪婪的吸吮着鲜甜的血液。
尖钩刺/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沈知放慢了呼吸,想把自己和齐宋的存在感降的更低一点。突然,齐宋低了头,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
“我很快会和你比肩。”
沈知轻笑一声,虽然明白温柔稳重的齐医师为何突然变得争强好胜要和自己比试,但也压低了声音凑到齐宋耳边回道,“不用比了,我认输。”
然后伸手揪了一下齐宋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洒在那冷白的颈侧。
“齐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