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沈知烧的迷迷糊糊的,一会儿看见齐宋在他床前捡碎玻璃片儿,一会儿又看见母兽带着劲风袭过来的巨尾,他下意识的要躲,身子却沉的要命,怎么也动不起来。
敷满草药的上半身被纱布缠了好几圈,加上因为伤口感染而引发了高烧,这几天沈知几乎滴水未进,此刻浑身乏力,连动根手指都很费力,睁开半条缝的眼睛也很快又眯了起来。
一闭眼,他就回到了危机四伏的危险区,耳边是呼啸的带着血腥味的风声,眼前是被异兽瞬间吞食来不及救援的同伴,脚下是踏进去会深陷的沼泽地。他陷在进退维谷的困境,往前是希望渺茫的前路。
他亲眼看着护住他的前辈们死在异兽的爪牙下,他们用身体和鲜血给他铺就了这一条生路,他身跑啊跑啊,拼命的逃,从跟在前辈们身后的小屁孩,变成了这一条不归路上的引路人。
他高举着旗帜在前方,往前面对的是凶猛无比的异兽,他的血肉随时会被撕碎,成为异兽尖牙下的亡魂,化作危险区的一抔黄土。往后退,他会看到几岁的孩童因为失去父母而无助迷茫的眼神,他会听到因为经验不足没有引路人鉴定部被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会想起赎罪台上那人脸上盛开的血花,会回忆起众人的谩骂声和那一声挥之不去的枪响。
眼前血色渐渐蔓延,他的耳旁开始轰鸣,记忆在霎那间像汹涌的潮水般涌来,他喘着气,喉间发出微弱的哀鸣,他呜咽着,声音微不可闻。
“不要杀他。”沈知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意识在梦境中与十三岁那年被挤在赎罪台前的少年渐渐重合,只是那个时候的少年终是没能够说出那句话。
“不要杀他……他没有……”干涩的喉间溢出的□□近乎支离破碎,就像十三岁的少年在人群中哭到声嘶力竭的时候一样,此刻他的眉间也是紧紧皱在一起,紧闭的双眼上颤动的睫毛也染上了湿意。
只是当时他哭喊到声嘶力竭也没人能听见,而现在,有人伏在他唇边,听清楚了他每一个几乎要隐在唇边出口就要消失不见的字眼。
“这是哪儿……”少年问,他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正眯成一条细线,脸上带着因为发烧而染上的病态红晕,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之间飘摇。
“这里是鉴定部。”有着墨色眼睛的区官回答,他胸前和肩膀上的徽章很亮,让少年想起了父亲意气风发时候的样子。
“你是谁?”少年半眯的眼睛有些支撑不住,他乏力的闭上眼睛,似乎又陷入了不好的梦境中,他很想和面前好看的区官说说话,痛苦的皱着眉头再次挣扎着支撑自己睁开了眼睛。
“我是齐宋。”好看的区官回答。
“他们也会杀了我吗?”
叫齐宋的区官顿了一下,随后坚定的答道,“你很安全。”
这里是鉴定部。
我是齐宋。
你很安全。
这三句话似有魔力一般,在少年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将陷入了记忆泥沼中的他一点点拉了出来,让他有了喘息重生的机会。
少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他费力的伸出被闷在被子里的手,手指展开,想要去抓住点什么。
一根冰凉的手指向前,递到了少年的掌心间。
沈知此刻意识并未完全回笼,他仍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做出的一切行动都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是身体本能的,深度潜意识里的自然反应。
他抓住了齐宋冰凉修长的食指,紧紧的握在了手心,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一般。
此刻的他是安全的。
鉴定部的夜晚很冷,沈知片刻之间便已经再次陷入了沉睡,他探在床外的手臂是光着的,齐宋试过把手指抽出来,但是发觉睡梦中的人会因为这一举动而皱起眉头,怕再惊醒对方,他思量过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沈知的手臂放回了被子里,连同自己的手指一起。
第二天沈知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张被放大的脸,那人凑的极近,看见沈知醒来整个人瞳孔都亮了起来,笑起来露出两颗特别可爱的小虎牙。
“沈哥你醒了!”蒋渠兴奋的朝门外喊道,“部长!沈哥醒了!沈哥没事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站着抽烟的余成听到声音赶紧把烟掐了,大步流星的走到沈知的床前。
短短几天的时间,眼前的中年男人好像却比自己离开之前苍老了许多。余成见到沈知醒来,这几日高悬的心终于安稳的落了下来。他感觉此刻有些不真实,紧张的两只手十指交扣在一起,大拇指互相摩擦着,看起来想说什么,嘴唇抖了半晌却也只说出了个好字。
醒过来了就好。
醒来了就有希望。
这已经是沈知高烧不退昏迷的第三天了,在此之前医师说过沈知要是第三天烧还不退,人也醒不过来的话,怕是人就没了。
怕是人就没了。
当时余成听到这话时,看起来也没有多大的起伏,沉默半晌后只说了个好字。
后来蒋渠看到他在门外点烟,手都是抖的,火点了好多次也没点上。
蒋渠虽然来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但他鲜少看见部长抽烟,仔细想想也只有过两次。
一次是因为沈知自己煮蘑菇第二天怎么也醒不过来差点全鉴定部都要吃席的时候,第二次是沈知这次被背着回来,浑身都是血的时候。
那个平常吼两声都能震聋整个鉴定部的部长,一件小事能啰里吧嗦说上半个小时的人,似乎每次在得知沈知可能会没命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会变得格外的小,除了必要的回答之外也几乎是完全沉默的。
蒋渠好像看懂了什么,这是属于这个中年男人压抑自己悲伤情绪的方式。
沈知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担心自己,他很想现在就坐起来证明给他看自己其实状态不错,很想叫他几句老东西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让他生气,但是他没法翻身,嗓子也因为高烧而干哑的要命,吞口水都是疼的。
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吐出来的字都是破碎的,想到这样的状况更令人忧心,赶紧把嘴闭上了。
余成走向桌边,倒了一杯热水,蒋渠见状乖乖的走到一边,把床前的位置让给了他。
他坐到床边,轻轻把棉签放到杯子里面润湿,然后一点点的擦在沈知干裂到快要出血的嘴唇上,让沈知发白的嘴唇看起来有了几分血色。
一如三年前沈知第一次打指尖针产生药理反应差点没挺过来的时候。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只要这个人还在他的身边。
一切好像又变了,这个人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好多。
沾着湿意的棉签是温热的,一点点的擦去了沈知唇角的干涩,也擦去了内心深处潜藏的某些时常会动摇的、不坚定的想法。
他一定要活着,要守着鉴定部,要保护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