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几人下楼梯走入长廊上。亭檐下纹着许多三教中的文化图案,整体笔直伫立在水上。几人走向了湖中的亭子,站在护栏边观望泛起微光的静水。
“这些亭子都有名字吗?坐标上写了名字——‘霁雪亭、观鱼池’,听上去挺雅致。”
“没有注意过——明理你知道吗?这些地名。”
“不知道有名字,从来没注意过。”
“没脑子,只会瞎走,走丢了看指示你也不会懂。”
“你也不知道。”
“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阿月姐我们去塔那里。”
明澄欲言又止,未见有人对他发问也只好故作矜持。
站在塔下感受其雄伟,阿月拿起手机照了照,发给了爸妈。明理自告奋勇为二人拍照,二位女子手挽手亲密无间做着姿势。明澄站在明理身后,看着幕上的二人,主动按下快门。
“照片要洗出来吗?”
阿月没有理会明澄,接过手机对阿雪说:“选几张洗出来,附近哪儿有照相馆?”
“已经转了公园一圈了,差不多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明澄依然跟在最后面,垂头看着脚下保持与他们相近的速度。
“步行街的大石头——这里面现在是什么样了?”
“两边还是开着一些店铺,上面还是一些补习班,舞蹈乐器什么,什么都有。以前是怎么样的?”
“以前,好像是有卖宠物的,不过都是些不寻常的,蜈蚣、蛇,吓死人的玩意,还有几家渔具店。”
“蜈蚣当宠物,恐怖,想想以前经常来这里,有了一点后怕。”
“经常来这里玩吗?”
“不是,我在这有学习舞蹈。”
“怪不得身材这么好,学了什么舞?”
“一般般啦,只会一些西方舞。”
“很棒,多才多艺。”
“多个鬼,蹦蹦跳跳,没一点美感,西方舞也只是交谊舞,还是她妈妈教的。”
“阿雪又要打你了,你胡说的话。”
“不要听他的就好,别理他。”
“每周去两次,什么也没学到,哎,就算学了个体操吧,我觉得我也能教”
“那是啦啦队的舞,不知道别乱说。”
“浪费钱,学费那么贵,就那么几节课。”
“学到了就行,贵点就贵点吧,过去了……”
“最可气的是我花钱报的,每次还负责接送,有时候还被拉着进去等一下午。有意思的不是只教了这么个啦啦队舞,而是她把隔壁家的跆拳道学了个精髓;舞蹈的婀娜多姿、温婉可人没学到,蛮横无理倒是学有所成。”
“真是这样吗?我看不像。”
“不是,他乱讲的。我悄悄跟你讲,他这个人说是要等我,其实是想看别人跳舞,两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盯着看,我那些同学都想让我把他赶出去。”
“冤枉我,就算有也是别人盯着我看。”
“看吧,试一下他就知道了,现在急了就说别人盯他看。”
“不要冤枉明理了,这可不能乱说,有损名誉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就是没有,都是那群小女生围着我转,不过我讨厌一身汗臭就躲开了。世界上的真君子已经不多了,有时候我的行为不被你们理解是很正常的,毕竟我是孤独的。”
“是不是真的呀?感觉在撒谎哟。”
“这家伙肯定是在撒谎啦,吹牛快要吹破天了。”
“我知道你们又要说我,你们不能够理解我的境界,或许明澄可以理解,但他也是孤独的,因为我们能相互理解却不能靠近,就像两个星球一样,需要保持距离,不然要天塌地陷的。”
“和明澄一样,喜欢说这种唬人的话吹牛——你俩还真是一伙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明澄吹牛从来没带上你。”
“不和你们说了,要吃什么,我去店里面买点东西。”
三人一同进到商店,明澄也加快了些脚步跟了进去,观望他们手上拿了些什么,自己也挑了个汽水。他先出门等候,待明理付完钱一同出来后又跟在了后面。
“怎么又喝可乐,每次看你们都是拿可乐。”
“喜欢。”
“喝多了不好,腐蚀牙齿,还会长胖。”
“我喝了尽量做到不咬牙,下次拿吸管喝。你倒是要少吃零食,高热量让你吃不下饭,对发育不好,会长不高——哎,你够高了,再长不好看了。”
“再长比你高了,到那时候打你们两个一起。”
“明理懂得很多嘛,懂生活常识也很给形象加分的,你有些优秀了哟。”
“慧眼识人,阿月小姐这我可得夸夸你了,你不仅美丽善良,眼光还很不错,是那种善于发现他人好的眼光。其实人的美好不单是靠自身修养和长相定义的,还有一部分是靠别人发现的。我也知道我有很多缺点,但并不会给我和别人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是给我生活中增添了几分色彩;有的是别人画上去的,有的是我自己涂上去的,总之都是顺着我的小缺点一笔一笔加上去的。要想多彩,还是得靠多种颜料混合,仅靠自身的单一注定单调,久而久之看的人也会生出疲劳。展露出缺点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会有很多人来靠近,有的人是觉得自身也不足而靠近,有些人是因为想要帮助我完善缺点而靠近;不管是哪一种,最后都会让我收获满足,因为有交流才会有想法,有想法才会有行动,有行动那什么会没有呢?即便是没有,那在过程中也得到了充实。有句话叫‘天地交,万物通’,是在讲交流的关系,男人和女人,两朵鲜花之间的风或虫,乃至于马路的红绿灯也是来源于此。邻居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那他们永远不会相遇,也就是一切关于他们一起的事便不可能会出现,而如果每天都会相见,那有关于二人的事总是有可能会发生的。这一切都来源于发现的美,虽然一切在茫茫之中,可若是没有阿月小姐这话又有谁知道呢;即便是藏在心里,可不说出也没有意义,也不能到达万物通的地步,这不就是相当于将一块稀世玉石扔在大河之中吗。世界的美也不只是来源于上天的鬼斧神工,同时也来源于我们人类发现美的眼光。如果没有阿月小姐这样的人在,那五岳的意义不过是被人凿下来当垫脚石,北斗星辰说不上是不是多余的几颗,哪里会有诗句去流传它们,它们的传说又怎么会至今。”
“你偷偷和明澄换衣服穿了?”
“明理有些忘我了,收不住了。”
“我不在乎这些,难道这会给我的形象减分吗?”
“阿月姐说减就减,我听她的。”
“不会呀,他说一切都是以发现才赋予的美,同样也可以赋予恶,可我现在说不上发现恶,所以不给形象减分。”
“管谁给我减不减分的,那是他人眼疾。”
“口气都变了,看来吹牛吹大了,一时半会收不住。”
“看来是还没尽兴,既然我们不讨厌,那让他继续讲。”
“你们感受到了我身体里有一颗炙热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因而才不讨厌我,所以我又发现了你们的一个美好点。‘发现’是个平常的生活要素,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是,其中也不乏信念的力量,这也可以说明你们敢于发现的眼光是笃实于信念的,是由本心的善而表现于外在的,这也证实了你们也是止于至善的一类人……”
“阿月姐,我有点讨厌他了,怎么办?”
“已经打断他了,不如问问他的意见。”
“阿雪不爱听好话是因为怕骄傲,这是值得——”
“闭嘴,说一大堆,到底要表达什么,听上去就不怀好意。”
“我要表达发现美的方法,如此的话,那我最后再讲一点——发现美是存在于普遍生活中,比如阿雪一声不吭把我脏衣服洗了;比如阿雪在餐桌上和大家吃饭时吃得很少,但在收拾碗筷时会默默把剩菜吃掉——哎,脸上什么东西,蜘蛛网吗?——看,我刚触碰到了蜘蛛网,只在短短几秒之间我便可以发现蜘蛛的美。蜘蛛咬着一根蛛丝要经过多少路程才能穿过重重艰险?它要在树上定一个点,再用它的小短腿爬下来,再走过人行道,然后再爬上房屋定位另一个点,且编织一张网还要来回数次这样的路程,期间的危险与劳苦可想而知。蜘蛛的寿命我不知道,但是以蜘蛛网来衡量就显得有些残忍了——蜘蛛编织的网是有限的,即使吃进去了也不可回收,而一旦肚子里没了网丝也就意味着饿死;何况蜘蛛的育儿方式也是值得深思的,和古人送野鸡、大雁、羊羔看重的德行如出一辙。试问这般伟大的发现怎么能不让人产生美感,若是蜘蛛会说话,恐怕世界各地的蜘蛛都要在月亮上定一个网点,然后荡在家门口对我问候一声安好。哎,不讲了,不讲了,世风日下,都没人听了。”
“在听。”
“我也在听。”
“这家伙就是想让人夸,故意的。”
“还真是呀。”
“发现意图后怎么从你们口中说出来少了些许美感呢。”
“蜘蛛为什么要荡着月亮来向你问好,不可以是太阳吗?”
“愚蠢的女孩呀,出太阳天热,我得体谅蜘蛛们。”
“月亮会动,没月亮的时候怎么来?”
“阿月小姐被多少有些被带偏了吧,既然说了要体谅当然是给蜘蛛们休息啊。”
“这些故事还是以后讲给你的小孩听吧——肯定要爸爸抱着讲故事,不是哭着要妈妈唱儿歌。”
“不讲了,没一点成就感。”
“总不能让我们睡在路上吧,就算再犯困我们也是会强撑着的。”
“更失望了,你们只发现了可以哄人睡觉。”
到家,阿雪打开房门,率先脱鞋往客厅里走,将电视打开。明澄拿过窗上的两把伞,慢悠悠穿着室内鞋默默走去杂物房,随后到厨房烧水。
阿雪抿了口茶水,‘呸’着舌头说烫,明澄皱着眉疑惑,挨个倒完茶水后坐在了她身边。这会她老实了,抿着嘴笑,将遥控给了他。
“可乐给我,解解渴。”
阿雪对着明理说道。
明理拒绝,说有水的情况下不喝饮料,阿雪闹了几句逐渐接受了意见。
明澄将遥控递给阿月,她看了一眼便不作理会,而后他又起身坐到她身边,她这才夺过遥控按了起来。明理望着电视方向,没有好奇;阿雪也是如此,只不过发出些“嗤嗤”声。
热心遭受了冷脸的明澄,起身又坐回了阿雪边上,单手塔在了她身上,似乎是为那几声嘲笑报仇。扭捏几下身子也不见脱手,阿雪起身说去洗澡,随后便走入了餐厅,而他则掩饰寻仇不成躺在了原地。
二更始,明澄仍躺在沙发上,明理也在不知不觉的感染中躺了下去,中间只剩阿月端坐着。渐渐地,阿月两手撑在沙发上,时而东张西望。
阿雪穿着件毛绒睡衣下来了,手上拿着瓶精油。她坐在明理边,将活络油递给他,接过后,他翻起身将裤腿翻了翻,见不能拉到大腿处便不再有想法涂活络油了。无奈,阿雪让他挪了个位置出来,她为躺着的他按摩伤处。期间她不忘扭着头看电视或与阿月交流,时而回头看一看按摩的位置,似乎是复原扭头带来的酸痛。重复的动作渐渐倦了,她将精油倒在了裤子上,一阵刺鼻的味道才让他警觉,并斥责她胡来,而她反驳说“裤子不要你洗,最好别凶”,他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又将身子重重砸在了抱枕上。
“阿月姐要泡澡吗?我来帮你放水。”
“不用,我冲澡就好了。”
“现在洗吗?我教你怎么调节水温。”
阿雪停下了按摩,跟着阿月去到明澄的卧室,而后又领去浴室。回来后让明理躺在了中间沙发,将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这会他倒是要扭着头看电视了。
“你和阿月说什么我坏话了,她怎么还不理我?”
“不理就不理嘛,不理你是很正常的事。”
“她说了什么吗?”
“没说啊。”
“那为什么不理会我?”
“太自大了,为什么要理你?”
“这里她和我最熟,她不理我那理谁啊,还有你晚上准备和她说什么?”
“啧啧,自以为是,我要说什么你心虚了吗?”
“有什么好心虚的,我只是不想和她的关系恶化。她像是真讨厌我一样,一点都不顾及情面。”
“你惹她了呗。”
“说了几句而已,会不会她觉得这里无依无靠只和我相识,所以我说的话她才格外用心。怎么办,她过于在意了。”
“啧啧,解释仍是自以为是,你应该给人下跪道歉。”
“再磕几个头些许够了。”
“你俩别乱说,或者我该去做点什么,毕竟我们从来没这样过,要是她爸妈知道了要该怎么想我啊。帮帮我,肯定是因为她在这里孤立无援,所以认为我是在欺负她一个人。”
“还不赖嘛,有点自知之明,也知道为自己的立场做修缮,可这要怎么办啊?——明理你不是对这方面很懂吗,说说看。”
“我不懂,我又不是经常制造伤害的人——哎!轻点。”
“对不起呀,弄疼你了。”
“假惺惺——哎——你再按这么痛我都快麻木了,轻点。”
“喂,你俩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
“向她道歉呗,还能怎样,要真诚,要有情感在里面。你那套不算,皮笑肉不笑的应付方式谁看了都要越加生气,不过你也学不会,那就找个时间和她独处道歉;这时候多少会听进去一点,而你也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些内心的话。”
“明白了,谢谢你俩的建议。”
“还会说谢谢,看样子也是孤立无援的举动,弱小了很多呀。”
“你也少说几句吧,他揍你还是有能力的,我腿伤了帮不到你,所以你最好精心服侍我几天,好得快也好保护你不受欺负。”
“这蠢货敢动我?你问问他敢不敢。”
“你敢不敢啊?”
他对明澄发难。
“别打扰我用神。”
“啧啧啧,那静思小姐怎么办呀?”
“对了,给静思小姐的信写好了吗?”
“在你来之前就写好了,在信里提到了这次的你,不过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在信中提了你特意驱车赶来回信,然后又在信中预料了一些事情,所以这些天我证实了我的猜想,连停笔日期都定位在了那一天。”
“意思是不打算给我看对吧?”
“差不多,不过我打算续上一些关于阿月姐的信息。”
“这样好吗?”
“哦?哪儿不好?”
“阿月知道吗?”
“我需要讲给她听吗?”
“还是不必了——也可以吧……不然你又要说我心里有……”
“哟,到底说还是不说呀?”
“你觉得呢,我随意,真的随意,我都可以的,我又不怕什么。”
“口是心非,那我晚上自己看着办。”
“那还写有关阿月的事没事吗?”
“你觉得该写吗?”
“别卖关子了,我随意,写吧,静思小姐又不会像你一样乱猜。”
“哟,急了,怕了。”
“写吧,随你怎么写,静思小姐的人品我是了解的,她只会判断出你是在损我名声罢了。”
“想这么多呀,怪不得静思小姐知道你托我做的闲事后,要说你脑子里尽想着些迂腐的事,还不止这些呢……”
“还有什么?”
“干嘛要告诉你,反正我写了你的很多很多,她也写了你的很多很多。”
“不是说信里面只有你的事吗,怎么又有我?”
“是写的我的事啊,也确实有你,可这是我的视角去看待去言说,和你没了关系。”
“那也不行,你的视角还不是不了解……”
“别说了,要被你烦死了,告诉了你怎么去求阿月姐的原谅足够了,其它不在范围之内。
阿月从浴室出来,去到卧室,明澄望着沙发上的二人,似乎在征求什么许可。
明澄敲了敲门,阿月打开了,还没等到她询问他便自顾进去了,随手倒是关上了门。她双手环抱问他有什么事,他直言不讳说自己是来道歉的,话毕还领着她进到了桌边。他坐在椅子上,又请她入座在床上,而后才开始了自己的一番冗长解释,听得她直皱眉头。
良久,阿月的手从环抱已经垂在了床上,似乎整个身子仅靠双手支撑才屹立不倒;他则从端坐变成趴在靠椅上仰头诉说,似乎精神上也受到了自我荼毒。
头上缠绕着的头巾已经湿透,她多次取下重新打结,一会儿又提一提身上的浴巾,一会儿又看一看手上的指甲,一会又扯一扯下裙……他没有看出阿月的心不在焉,甚至没有读懂令其住嘴的行为。
“你是打算让我求你原谅我吗?”
“啊,是我向你道歉,是我错了,你不必道歉,是我犯了错。”
“那你说完了吗?”
“我在等你原谅,所以我一直很自责……”
“那你要我怎么原谅你?”
“是我还不够诚恳吗?”
“我的意思是,我要说什么才算我原谅了你。”
“你只要笑着对我说话就好了。”
他说这话时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回馈,皱着眉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而他还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结结巴巴。
“想让我生病吗?”
“没有这个意思。”
“我头发还是湿的,再过一会要感冒。”
领悟,他向她说等自己一会,而后出门了,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个吹风机。自告奋勇说帮她吹头发,让她坐在座椅上,她默默坐了上去,而后他又莫名其妙让她站起来,将椅子升高了些,引得她发出一段讽刺的象形声。有这么个表现的机会,他没有解释刚刚没注意好的细节,将吹风机插上电后便学着发廊里的匠人一般,往自己手上吹了吹,而后才吹向头发,还问温度是否合适。得到适宜的回答后更是得心应手了,将她肩上毛巾解开掸在了衣架上,伸手触摸着头发,一段段从头吹到尾,往复数次。
“还湿吗?我手湿漉漉的摸不出来了,你感觉下。”
阿月投入进这场单方面的示好行为中,为他递上雨露未晞的秀发。
吹风机“嗡嗡嗡”响了许久,令他沉浸在了这样迷乱的嘈杂声中,直至阿月转过头示意停止才让其回过神来。吹风机不再作响,静得他不知要该干什么,不过以他的内疚心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然也不安心——他说去拿梳子,也不等身后的阿月说清什么便随手合拢了门。去楼上找了把梳子下来的他,忍着深呼吸带来的起伏开门进去,结果发现她已经将头发盘到了头顶。她示意他出去,他不解,询问自己还需要做什么,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引得她无言以对,起身捂着胸襟去翻箱子,他却也单膝蹲了下去问要找什么,表示自己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