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切开始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死。
他醒来时,云朗风清;
若不是满目的尸身,
周遭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他感觉脸上痒痒的,遂伸手去擦;
是血。不是他的血。
他低头看去。
“噢,原来是顾影的。”
顾影倒在地面,奄奄一息。
她洁白的六指,还握着那柄红宝石匕首。
她还是那么美,
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黑,身形那么婀娜,
除了原本神圣又闪亮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空洞。
她竟用匕首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这双眼,有四个瞳仁;一身法力神通,尽在其中。
可谓妙用无穷。
现在,
它在江平之的眼眶之中。
她悔恨之中,竟剜出了自己的双眼,救活了江平之!
江平之默默注视着她的面容,
过了很久。
只见她虚弱无比地轻启双唇:“平哥,我欠你的。还给你了。”
她带着淡淡的笑,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傻子。”
江平之的神情仍是那么平淡,那么坚毅。
只是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如果说这双眼不是他的眼,
那这泪究竟是不是他的泪?
好大的风。
以前顾影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总是骗他这双眼能看到未来。
现在江平之明白了,它看不到。
他觉得心中绞痛,
又突然觉得愤怒,却不知道因何而怒,
又该向谁发怒!
恍然间,他只觉目之所及,变成了熊熊业火。
他想要这个世界也体会他的痛苦。
他想要用这烈焰,要把这个荒诞的世界统统送下地狱!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停地摧毁眼中看到的一切,
他目中射出千丈神光,穿破云层,直上大罗九天!
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
“那年我二十六岁,只不过想当个好兵。”
……
五十年前。
江平之是楚子期帐下的偏将马鸿运,在六年前兵驻东原城时招募的普通士卒。
随马鸿运征战数年,多有军功,升为百夫长。
后军队演武操练,举办大校,江平之夺得射箭第一,空手格斗第二,被马鸿运招纳进亲卫队。又两年,平日办事妥帖可靠,被马鸿运所喜,升为侍卫队长。
而至江淮大战,汉军受挫,楚子期派马鸿运垫后 保护大军后撤,
金军追兵分数百轻骑精兵击之,实施斩首行动,一路势不可挡直入马鸿运中军;
江平之率五十亲卫队死战,亲斩敌酋二十三,再一箭射死轻骑兵队长。是而击退轻骑。
事后马鸿运为江平之请功,楚子期赞其勇武,赏黄金百两,升为帅府亲卫副队长,后至前队长战死,升为队长,官拜六品。
时年二十六,虽无统兵实权,深得楚帅信任。
四月 金汉决战,随军出征。
豫州 一块天然的平原,两面有山,中间有河,河岸零星长着三两野花野草,
一只身躯圆滚滚的蜜蜂正落于花心贪婪地采蜜,微风拂过 小花的花茎似乎承受不起其饱满的身躯,随风摇曳 似要折断。
突然 一团黑影遮天蔽日而来,由上及下迅速扩张,小家伙来不及飞走,便已被压扁 。
这是一个身着皂色短衫的男人,倒飞而至。他胸膛和大腿处各插着一支长箭,箭羽红绿相间,阳光闪耀下 显得格外好看。他明显感觉到生命力随着血液从从伤口处不断涌出,他以手撑地,想直起身看清箭矢从何方射来,眼中却开始模糊不清。
他强忍疼痛,吐气开声:
“敌-----袭--------!”
霎时间,有雨点密密麻麻从天而降。
是箭雨,无数生命凋零。
金军号角及时吹响,措手不及间,已是兵乱马嘶,混乱一片。
金军阵中,有两面白底黄边大旗,上书正楷于字。掌旗兵身躯挺立,旗间伫立一高头大马,马上之人身材高大 虎背熊腰 着鎏银狮虎吞肩铠,面沉如水。正是金国骠骑大将军于昕。
于昕极目四顾,只见方才还人鸟无踪的山谷已是旌旗林立,甲兵遍野,乱石滚木次第而下,油桶箭矢凌空而来。
“好、好、好!好得很!”
“没想到楚子期这厮 假意屯兵于铜关城前,整日操练摆出固守决战架势,却是诱我行兵南岭,在此地天光谷伏兵赚我”
于昕咬牙道。
不知为何,他此刻中伏,惊怒有之,却显得并不慌张。
汉军阵营在右前方山谷平台,
硕大华盖下一匹神骏白马,着牛皮银扣鞍,套蚕丝金边笼头。马上坐着一短发髭须汉子,剑眉大眼,单手抱金盔在腰间,被众人簇拥着,时不时左右传令,显得极为悠闲。
白马牵在右侧亲卫刀斧手手中。这名刀斧手身姿挺立,仰头对白马上髭须大将说道:
“楚帅料事如神,此役于昕大败之后,金国再无余力与我大汉争锋了。”
他身着青色劲装,洗过太多次而发白的领口袖口,显示出在军中年月。麻布束腰束腿,腰佩阔口长刀。牵马的手稳定而有力,虎口茧厚厚一层,不知是牵了太久的马,还是使了太多次刀,
他就是江平之。
白马上髭须大将是汉水国征西大元帅楚子期,他闻言一笑,没有言语。用手指轻轻扣动手中金盔,发出叮叮作响的声音,煞是好听。半晌才回应道:
“非我料事如神,只是于昕此行自以为神鬼不觉,实际上在金汤王庭决议之初,我就已知晓了。”
说罢显得高深莫测,不再言语。
山风吹过,众人无言,唯有箭矢破风声、擂鼓呐喊声,不绝于耳。
不过多时,楚军箭筒已空,滚石殆尽,于昕帐下金军死伤惨重,八万大军,已去其二三。剩下余众已渐往中军靠拢,从行军长阵变为方阵,合兵一处,留下遍地残骸,军心不振。
楚子期一众将官居高临下,皆是面无表情。
江平之此时却已走了神,心道十六从军 征战多年,经此一役,或许就能回家了。
众部将也有同样想法,骠骑将军说道:
“金军大势遇伏,士气低落,且星夜行军疲劳不堪,此时我军一鼓作气冲锋而下,当一击即溃。”
“不错,楚帅此番二次征西以来,料敌机先,连战连捷。此战功成后,自有天恩浩荡,蟒袍加身了。”
接话的是兵部侍郎,也着盔甲,但显得文质彬彬。是朝廷亲派的参军,等若钦差。一方面确有真才实学,二是金汉开战以来,楚子期领天下半数兵马,朝中授意他暗中监视,以防兵变。
楚子期官拜征西大元帅,本已是官居一品。抗金若胜,已是升无可升,便只有名誉上的封赏,想来也只有从武安侯变成武安王这一样了。
众人闻言也暗暗点头。
楚子期却仍看不出喜怒,言道:
“胜败往往在瞬息万变之间,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下定论。你们看,于昕中伏,既不突围,又不后撤,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这一点其实众人征战多年,也早已注意。
按理说,行军中伏,四面被围,理应全力突围,行到平坦开阔处,再行计较才有胜算。一味防御龟缩,与等死无异。
江平之闻言说道:“楚帅且看!于昕中军后部有一匹双乘马车,有侍卫团团围住 ,末将一直觉得奇怪。”
众人闻言向江平之所指之处看去,发现果然如此。
于昕军阵离此处有千余步,乱军之中,马车并不是很显眼,加之侍卫遮挡,之前都没看到。
“军中怎会有马车 ?于昕难道还带着家眷行军?”
“或许是金汤王室重要人物于此督军?”
众人议论纷纷。
楚子期脸有赞赏之色,说道:“小江好眼力,不愧是箭术好手。”
说了句如此不痛不痒的话,便不再言语;目望远处,若有所思,手指仍然一下一下叩着金盔。
此时箭矢投枪滚木皆已用尽,汉军鸦雀无声,只等楚子期号令,便要全军出击。
楚子期和于昕遥遥相望,楚子期眼中神光一闪,
手中金盔头上红穗随风而舞,极有节奏的叮叮声突然戛然而止!
“杀。”
“杀------啊-------!”
一时间,擂鼓鸣,全军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