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抉择
“阁下是萧无恨?”
“你是什么人?”
“在下上官楼。”
“你是‘太平楼’楼主?”
“正是在下。”
“虽未见其人,但却闻其声。”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萧无恨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身体颀长,眉如墨画,鼻若悬胆,杏眼寒光四射的中年人,冷冷道:“我是个喜欢喝酒的人,想喝酒请坐,若为他事,烦请离开。”
上官楼长笑一声,道:“足下性情中人,在下喜欢。”
萧无恨从桌下又取出一只酒杯,道:“你可喜欢喝烈酒?”
上官楼墨眉一轩,道:“酒越烈,在下越喜欢,正所谓,烈酒配英雄。”
萧无恨淡然的眸子竟忽然发起了光,旋即拍了拍面前刚开封的酒坛,道:“这是坛上好的泸州大曲。”
酒已入杯,上官楼举起酒杯,笑道:“萧公子,请。”
萧无恨也举杯,道:“请。”
酒已入肚,喉咙里热辣辣的,上官楼只觉酒香浓郁扑鼻,清冽干爽,忍不住赞道:“好酒!”
萧无恨道:“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上官楼瞧了瞧眼前剩下的多半只叫花鸡,随手便扯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笑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萧公子不会介意吧?”
萧无恨瞧着眼前这个穿着华贵,地位不俗之人竟这样大吃大嚼起来,不由得怔了怔,冷冷道:“阁下请随意。”
肉已入肚,上官楼笑道:“在下想和萧公子做笔买卖。”
萧无恨漆黑色的眸子冷冷盯着上官楼,道:“我不是商人,从不做买卖。”
上官楼道:“但这笔买卖天底下在下只能与萧公子做。”
萧无恨冷笑道:“阁下一定是找错人了。”
上官楼又喝下了一杯泸州大曲,道:“萧公子曾是‘财神’的一名出色杀手,却在一个月前离开了‘财神’,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萧无恨目光突钉子般盯着上官楼,冷冷道:“你怎会知道?”
上官楼悠悠道:“在下乃‘太平楼’楼主,在下的‘鸽子堂’也并非摆设。”
萧无恨的掌背已现出了青筋,正色道:“你想怎么样?”
上官楼依然笑道:“萧公子请放心,在下并无歹意,只是想成人之美。”
萧无恨道:“常言道:无利不起早,你打错了算盘。”
上官楼故意叹气道:“唉!在下的贤侄女上官灵仍待字闺中,不知萧公子是否有意?”
一听到“上官灵”三个字,萧无恨心中一阵惨然,他勉强控制住情绪,缓缓道:“你是上官灵的叔叔?”
上官楼笑道:“正是。”
萧无恨苦笑道:“不知上官先生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上官楼道:“家兄最重门第之见,而萧公子只是个刀口舔血的杀手,即便你离开了‘财神’,也不过一介匹夫。”
萧无恨面色微变,沉吟了良久,内心愁肠百结的相思之苦终于使他忍不住问道:“上官先生想怎样?”
上官楼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道:“我可以给萧公子一个‘身份’,足以匹配家兄门第。”
萧无恨黯淡的目光似又有了神采,道:“上官先生请讲。”
上官楼正色道:“我要萧公子自此为我办事,随时听候我差遣,待事情完成之日,也是你心愿达成之时。”
萧无恨沉吟良久,狐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上官楼凛然道:“就凭我‘太平楼’楼主的身份。”
萧无恨俊秀的脸上双眉微皱,心中仍迟疑不决,上官楼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思,道:“锦卫司副千户,我想萧公子对这个身份总还满意吧?”
萧无恨心中悸动,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楼笑道:“我方才已告诉过你。”
萧无恨狐疑道:“那是江湖之事,并未涉足庙堂。”
上官楼道:“萧公子,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被他人知晓的事,不过你只管放心,在下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萧无恨思虑良久,乌黑修长的眉毛终于缓缓舒展,道:“三日之后我给先生答复。”
上官楼微微皱眉,却又立刻舒展,笑道:“好,萧公子,三日后我再来找你。”
萧无恨躺在破旧但却很干净的床上,脚下倒着三个空酒坛,皎洁的月光斜斜从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了萧无恨俊秀洁白的脸上。
此刻,他那一双漆黑的眸子竟闪闪发着光,夜已五更,他仍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锦卫司副千户”,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像是一把带着魔力隐形的手,已紧紧地捏住了萧无恨的心,甚至是他的整个灵魂。
当时,他本想立刻答应了那位能改变自己身份命运的上官先生,可内心的倔强、矛盾,又使他迟疑不决。
他是一个江湖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靠着自己的双手在江湖之中拼搏、厮杀。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始终笃信,一个人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受人尊敬,才能活得骄傲。
于是他靠着自己手里的剑进入了“财神”。
他杀人,无论什么样的人他都杀,只要“财神”给他一个简短的命令。
他喝酒,杀完人之后一定要喝酒,只有烈酒才能平复他杀人之后的痛苦。
他希望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成就一番事业,可是他发觉自己似乎已走错了路。杀人并不能使他拥有受人尊敬,光耀门楣的地位,反而越陷越深,越深越痛苦。
他想到脱离“财神”,可是之后怎么办?
他现在至少不缺钱,至少可以让二十四个孤儿衣食无忧。
他想,自己可能已无法回头。
突然这么样一个“美丽的机会”出现了,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现在,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不仅可以获得光耀门楣的地位,甚至还可以得到自己奢望许久的爱情。
可他的内心却是痛苦、矛盾的。
他希望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努力、拼搏,获取成功,虽然这个“美丽的机会”也需要他付出努力,但这是别人给予他的,甚至是施舍给他的,并不是他自己努力奋斗获取的。
他甚至想到了沿街乞讨的乞丐,如果接受了这个“美丽的机会”,自己和那些乞丐又有何区别呢?
乞丐靠着别人的施舍活着,自己何尝不是要靠着那位“苏先生”的“施舍”而活着。
一想到家族的荣耀,那个美丽的女孩子,他又很想得到这个“美丽的机会”。
可是,他内心的倔强又使他无法去接受这个“美丽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匹受伤的狼,进退维谷。
他从床上坐起来,又想找酒喝,可是除了脚下的三个空酒坛,他甚至连一滴酒也休想再找得到,这使得他内心越发的惨然。
他面色苍白地瘫倒在床上,就像是一滩没人会在意的烂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竟忽然想起了过去。也许痛苦是回忆的催化剂,回忆起过去,他的内心竟然获得了一丝丝甜蜜,一丝丝平静。
他回忆起自己当初是怎么进入“财神”,想到进入“财神”后过了多久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他甚至想到接到那个第一个任务时,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是激动的,兴奋的,甚至还带着一些紧张、担心,但却绝没有一丝丝的胆怯、惶恐。
他开始仔细地回忆。
那一天
九月初九,重阳。
九九归真,一年肇始。
祭祖、登高、赏菊。
萧无恨刚刚端起盛满菊花酒的青花瓷酒杯,竟赫然发现一冷盘下面压着一张信笺,白色的信笺上似乎写着一些字。
萧无恨拿起信笺,果然看到信笺之上铁画银钩地写着二十几个字。
姓名:“苏北双雄”李仁、李义兄弟。
地点:徐州。
日期:九月十日起,十五日。
目标:杀,取首级。
信笺右下角印着三个蝇头小字:大老板。
简简单单的二十几个字,江湖中两颗臭名昭著的人头。
萧无恨只觉得心已热,血也已热,他立刻放下酒杯,几乎是接近于小跑地向房门走去,径直走向马厩。
一天一夜的奔驰,骏马的嘴角已不断吐出白沫子。
萧无恨找了家徐州城最简陋、最偏僻的客栈住下。
这家客栈虽简陋,但酒菜却不错。萧无恨叫了一坛竹叶青,点了七道菜,半个时辰之后,酒还剩下半坛多,菜却已被吃个精光。
然后他就躺在那张还算比较干净的床上开始睡觉,直睡到第二天午时才醒来。
现在他的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然后他就开始行动。
“苏北双雄”的宅子在徐州城北,一座气派恢宏的府邸,五重院落,屋宇沉沉,水榭楼台,花木山石,无一不有,错落有致。
“苏北双雄”李仁、李义兄弟正是靠着心毒手辣、卑鄙无耻、奸诈狡猾、唯“财”至上的手段,才取得了如今的这份家业。
而这样的家业却是他两兄弟踩着不知多少无辜人的鲜血、尸体才得到的。
“苏北双雄”双手染血,仇人自然很多,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找他们寻仇,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小心,越来越谨慎,甚至在他们身边总是围着三四个彪形大汉的保镖,每个看上去都是一身的钢筋铁骨。
杀人之前必须保持冷静,只有极大的冷静才能将力量、技巧、速度发挥到极致,才能一击命中目标。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萧无恨首先想到了《孙子·谋攻》中的这句话。所以他先要想办法接近“苏北双雄”,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行动轨迹。
“苏北双雄”府上的二管家是个喜欢赌钱之人,喜欢赌钱的人通常都有一个相同的毛病,很缺钱。
萧无恨用十两银子在“苏北双雄”府上找了一份长期打杂的工作。
在二管家看来,萧无恨无疑做了一笔比较划算的买卖。
作为杂役,绝大多数时候他是见不到“苏北双雄”的,即便偶尔见到,也只能是远远地瞧见他二人颀长的身影。
他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关于“苏北双雄”的一些信息。
通过几天的观察、探听,他果然对“苏北双雄”有了一定的了解,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他了解到“苏北双雄”很喜欢吃“如意斋”的千层糕。所以他又用五两银子买通了“如意斋”店里一个比较穷的伙计。
越穷的人越需要银子,有时候用银子解决起事情来反而越比较容易,萧无恨明白这个道理,绝大多数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打杂的家里母亲病危,需要辞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虽然二管家也表示了同情,但吃进嘴里的肉是如何也不肯吐出来的。
打杂的虽然为十两银子纠缠了半日,但终究还是铩羽而归。
于是他就乔装打扮,以“如意斋”店伙计的身份为“苏北双雄”送起糕点,送的最多的自然是千层糕。
他终于见到了“苏北双雄”李仁、李义这对双生兄弟。
颀长的身形,短而粗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一双兜风耳,目光灼灼,鼻梁挺拔,手指纤长有力。
他兄弟二人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在送糕点的过程中,他终于从李仁、李义兄弟的对话中得到了一条令他甚至有些兴奋的信息。
五日已过,等待的机会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