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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金阁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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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九日,天还未亮时分,陶家就一片灯火通明忙碌了起来。

    老公爷和公爷夫人得了帝王的恩典,体谅其年老,让其不必磕头谢恩。但老公爷和老夫人还是一大早就起来穿好了朝服、诰命夫人的服制,静坐在房内等候宫内宣旨。

    侯爷和侯爷夫人、及族内亲厚又有官阶的堂兄弟及有诰命的妇人们一大早就立在陶宅的长街上等着宫内派来的册封使宣旨。

    晏珽宗亲自挑选的册封使仍是寿王,而不是让太监来宣诏——他觉得这些阉人不配。

    寿王是婠婠的亲王叔,又是皇室的长辈,想来她心中会高兴些。

    天方亮,卯时初,寿王带着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马、骑从从宫里接过晏珽宗的亲笔圣旨后出发,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陶宅门前,和陶家众人面对面站着了。因为司天使算得今日辰时一刻为佳期,所以要到时间他才能读诏。

    这次宫内派来的随行骑从中并没有内监的身影、也没有由那些门荫、王公子弟们组成的御前侍卫,反而策马的仪仗都是晏珽宗从他的嫡系军队重甲营里挑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兵士,个个身量不凡,气势洪武。

    即便晏珽宗登基为帝了,但他还是这些将卒心中无可取代的大将军王。见到君王如此重视他们,让他们这些人也有了参加册皇后的选诏仪式,他们心中无不热血沸腾,就像昔年追随大将军王南征北战时一般勇往直前,愿为效死。

    天知道苗将军奉旨到重甲营中挑选身量、面容符合要求的兵卒们入选册皇后仪仗时,他们有多感到不可置信!以往这种美差可都是那些自小锦衣玉食出身的世家子弟们增添履历所用的。

    即便有些人因为打仗时面上受过伤留下疤痕未能入选,但他们还是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豪。

    辰时一刻到,寿王清了清嗓子念出了那封晏珽宗去年就写好的圣旨。

    新帝登基后的许多规矩的确都和以前不同了

    ——例如说,今天的陶侯爷和侯夫人是站着接旨的。包括以后,晏珽宗都免了他们的跪拜之礼。

    他自言道:“天家娶妻,非为纳妾。妻之父母,亦为长辈。娶其爱女,还令其跪接圣旨,天下安有此礼邪?今既孤起,中宫之父母、祖父母,亦作民间岳家一般,见孤不必跪礼。皇后自亦如是。”

    有些老学究们还颇有反对,但牢骚发出去了也无人理睬,他们也只能由得这位新帝我行我素起来。

    陶侯爷感到很为难,这会子让他站着、比他死了时候躺在棺材里还难受些!

    何德何能啊,他成了本朝第一位站着接旨的臣工!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难找的,恐怕他陶漆合的大名也要在史书上记下来了。

    寿王念完了圣旨,一如民间主家请来去女方家中聘妇的长辈一般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早闻公之家门清贵、令千金毓质隽成。今我代侄儿特来请来下聘,还望与公家成秦晋之好,结两姓佳话。愿公不弃!”

    侯爷嗫嚅了半天,总算猛地憋了一句话出来:“臣陶漆合叩谢主恩!”

    几十年前他妹妹被册为皇后时,他也陪着老公爷接过旨,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当时可不是这个流程啊。

    婠婠站在侯爷和夫人正中间的身后,落落大方地微垂首听着。

    寿王手持金剪,剪下一朵名为“金阁晃日”的娇艳牡丹花后将它簪在了婠婠的发髻间,意为他代皇帝宣诏,则簪牡丹花者为中宫皇后。

    他也是今日才瞧见了这位清海侯千金的容颜。

    那日寿王妃回府后和他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说她明明记得那个陶沁婉分明就和圣懿帝姬长得一样,可是太后、谢太妃、华夫人她们却都说只是有些像、一定不是同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寿王当时被她说的烦了,还未以为有何可说的。

    今日见了她,他自然是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侄女圣懿帝姬。

    可是也只是这一个瞬间他觉得她是圣懿。

    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刻、他都会说她是清海侯千金,也会像圣懿帝姬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谢太妃他们一样,不遗余力地告诉每一个人,她和圣懿帝姬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她是她,圣懿帝姬是圣懿帝姬。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接过圣旨后,寿王回宫复命。老公爷携阖族开祠堂祭告陶氏列祖,婠婠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在陶氏祠堂里跪了半天。

    陶氏祠堂里不仅供着先辈男子及其妻室的排位,还供奉着被晏珽宗追封的太皇太后——昔年的陶贤妃、以及前面几代曾经入宫为妃的陶氏女子的牌位。

    将来她母亲……薨逝后,这里面也会立着她的牌位,因为太后也曾给陶家带来过无上的辉煌与荣耀。

    自然也会包括她死后、一样在这里立牌位受陶氏的后嗣香火供奉。

    忙了一天,第二日初十,是新帝万寿节的第三日,也是朝臣休沐之日。

    从这一天起陶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准皇后的名义摆席、传戏班子、办歌舞乐曲等为乐,接受外人的艳羡恭贺。

    侯爷和侯夫人从大清早起就忙得脚不沾地,四处张罗招待客人。魏室的亲贵对陶家也要礼让客气,不敢有丁点得罪。

    这样觥筹交错的热闹席宴,随便扔出块石头砸到的都能是个亲王郡王国公爷。

    婠婠听起华娘和她说,晏珽宗赠了老公爷文贤郡王之衔、亦赠清海侯作为承恩公荆国公的名号。

    他看起来对她的外祖家还是圣眷厚重、格外优待的。

    郡王衔当然只是对老公爷的美称,说出去唬人、叫人羡慕的罢了,实际上并不能世袭,也就没什么太厉害的作用,只是每月的俸禄银粮发的多一些。

    说难听些,等老公爷故去了,陶侯爷及其后嗣就和这个郡王衔没什么关系了。

    老公爷惶恐不已,颇不敢受此殊荣,又不敢违抗皇恩,只能哆哆嗦嗦地收下了。

    但他并不许旁人称他郡王,后来有他的学生向他道喜,还被老公爷训斥了一番。以后他的学生们替他整理文稿书籍的时候,也就不敢注为文贤郡王所著,只称续帝朝承恩公。所以后来的史书里对太后和婠婠身份的介绍时也未有多提到老公爷受赠郡王的事。

    而荆国公这个衔却是可以世袭罔替地传下去的。

    如她的表兄陶震知,今即为国公世子。也会成为来日的陶荆公。

    “前朝开朝的时候,我外祖家的先祖就曾起家于濂州田垄之间,起先只能为富户的佃农。好在凭着一身本事、苦读诗书,终于中了进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才一下脱了清苦的日子,有了个小官做。

    可惜前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太重武将,陶家先祖那时候就一直不受重用,在朝为官亦备受欺凌冷落。

    等我晏魏朝先祖立国,总算改了前朝的旧俗。陶家先祖从给我太祖皇帝做一个小小县丞、主簿做起,一步步也到了今天这样的门荫大族。何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婠婠一针针勾着手里的腰带,一边同华娘、月桂她们说起了陶家先祖的发迹之路。

    这些话陶太后年轻时就曾无比骄傲地说过很多遍,她们其实比谁都清楚。

    但婠婠想说的不只是这些。

    她用绣花针勾着团龙纹的龙爪图案,眼神有片刻的放空,

    “开到茶靡花事了……外祖家的先祖知道否极泰来,肯定也知道盛极而衰。

    可是有我在,我就不能让我的外祖家衰微。一个这样的大族,若是衰微了,下场会是何等凄凉,我比谁都清楚。”

    她现在被晏珽宗架在了这个万众瞩目的皇后位置上,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要当一个宠后,更要当一个实权在握的皇后、下一任君主的生母——最不济也得是养母。

    华娘和月桂都隐隐有些担忧,她们忧的是晏珽宗现在虽宠溺婠婠,可是来日他肯定还是会选秀纳妃,会有一个群又一群姿容娇艳的莺莺燕燕在后宫中翩翩起舞——尤其还是背靠着其他家族势力、不容小觑的莺燕们;更会有一个个小皇子小帝姬接二连三的出生,蹦着跳着在婠婠面前闹她的心。

    尤其是她们亲手带大的帝姬实在不算是有城府的女孩,脸皮又软,心地又善良,来日怎么去对付这些嫔御妃子们?

    华娘、月桂和云芝私下都和太后商议过,末了,她们咬牙切齿地道:

    “若是能像从前的谢太妃和赵郡王他们那般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胆敢包藏陈氏和燕王那样的祸心,哼哼。

    殿下是菩萨似的人儿,可咱们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宫里见过的手段还少了?咱们自去想法子、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地挨个了结了她们!不叫这些人给了咱们殿下委屈受。

    凭她是哪个将军的闺女、宰相的外孙,还是什么大族出来的,我也绝对不怕她半分!”

    太后很欣慰:“有你们这样待婠婠的心,算她半个娘都不为过了!”

    为了太后的这句赏识,她们还提前就早早备置了一大批见不得人的各色药物。

    红花、麝香之类的东西都算不得入流的。多的是宫里宫外的名医调配的避子、落胎的汤药、香囊、手镯、项链项圈等诸物,害人于无形还让一般的太医无法发觉的。

    显然是为了婠婠那还未到来的充满明枪暗箭的后宫生涯严阵以待多时。

    可惜这些东西被她们埋在千秋宫的老梧桐树下直到发烂了也没派上用场。

    婠婠当了皇后之后的数年里,她们时常担忧的问题反而是:

    陛下一直执意不纳后宫,独宠皇后娘娘一人,外头会不会有碎嘴子议论咱们娘娘了?

    那就想法子去撕了他们的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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