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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五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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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九日,良辰吉期。这天还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立后圣旨亦将在这日传到陶家,足见新帝对他的外祖家、对他未来皇后的爱重。

    清海侯陶宅满是一片肃穆、庄重的綪茷银朱之色。连每个家奴婢子的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但是碍于侯爷和侯夫人三申五令传下来的规矩,他们还是死死将这份喜悦克制住了。

    几十年前先帝登基后诏聘立陶家女为后,陶家就主持预备过一次接旨的隆重排面,许多有资历的老管事、老女使们都对该有的流程了然于心,府里也仍存着当年的购置诸物的账本,且还有宫里太后身边的女仪、裳仪等前来协助,像他们这样的百年簪缨大族,自然不可能闹出什么丁点不周到的笑话的。

    如今新帝的原配皇后又要从他们陶家出,他们还得再预备一次这样盛大的场面——虽说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置办了这满宅的丝缎、地毯、琉璃灯笼、茶盏桌椅乃至花木等物什,但这天大的喜事,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使得的!

    何况花的多,赚回来的更是它的数倍不止,太后和新皇后的娘家怎么可能赔了钱进去的。

    ——这点上陶侯爷自个的心里就最有数了。

    例如五月初的这日,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同一名来自洛阳的豪商闲谈。

    豪商姓楚,名立岐,是个年轻人,今年尚不到三十岁。

    楚立岐虽坐在椅子上,腰背却微微躬着,他面前摆着数盆开到正盛的牡丹,各个具是花中名品,单卖出去每盆都要价值千两以上。

    “侯爷,这几盆花皆是今年洛阳各地牡丹行家评选出来的花中贵品,名为:银丝贯顶、绿幕隐玉、冰罩蓝玉、金阁晃日、珠光墨润、墨池金辉。

    侯爷近来有国丈之喜,某、欲将这些牡丹献与侯爷、为侯爷贺喜,他日若能簪到千金的乌发之上,则亦是某阖家之无上荣光矣。”

    接旨那日,被册封的准皇后发上是要簪牡丹花的,来日她正式嫁入宫中,手中也要捧着一朵牡丹花、坐在凤驾上自皇宫正门的天子门被抬入皇家。

    几十年前太后入宫时,洛阳商人乐正氏以一整箱黄金为代价、向陶侯爷献牡丹花。陶侯爷其时年轻气盛,自然把持不住了……

    于是作为太后的兄长,他便收下乐正氏的黄金和牡丹,让太后手持乐正家族所献牡丹入了宫。

    其后乐正氏的牡丹名声大噪,备受王公大族家的贵妇千金们所追捧,而乐正氏也很快赚回了他所献给陶侯爷的黄金。

    当然了,当年乐正氏所献牡丹亦是花中之王,价值万金的名贵品种,足以配得上一国之后的身份。

    可惜后来乐正氏家大业大了之后,几房兄弟间互相争风抢夺家产,以至闹出各种见不得人的阴暗腌臜事来,之后的子孙也大多死于互相暗算之手,偌大一个商贾之家,也就这样没落了。

    当年陶侯爷靠这个妹妹发了不少财,不止是牡丹,其他的诸如陶家需要给太后所准备的嫁妆种种,大半都靠各地豪商花钱贿赂了不知多少人、才献到他面前来、百般求着他们陶家用的。

    以至于后来他才骄矜自满、自恃皇恩无限,有段时间极爱流连于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也正是在那时候他遇上了晏珽宗的生母孟氏女。

    好在先帝爷也纵容他,见他无意拉拢朋党、结党营私、犯了历代帝王们真正在乎的逆鳞,只是私下里的作风不太好听,也就没当回事,早些年还有些头铁的御史台大夫们闻风而奏,见先帝爷每次都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他们心中有数,后来也就懒得再提了。

    也就老公爷还能管一管这个儿子,但他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唠叨,旁的还能再干什么呢?

    楚立岐心想,这位主也是一辈子享福的命,如今升为国丈,又要靠着他的女儿再发一笔财了。自从君王说要立陶家女为后,这十几日来多少人和他一样花空了心思才求得见清海侯一面。

    陶侯爷倚在椅背上,只是笑了笑,并不开口搭理。

    楚立岐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和一张单子递给他。

    银票是十万两的银票。

    单子里更是林林总总各色珍奇异宝。

    陶侯爷算了算这张单子上东西的价钱,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好,你是个聪明人,你的花当然是好花,我岂有不受之礼?”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见目的达成,楚立岐这才告辞离去。

    这样的会谈,在这些天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回到他在皇都中落脚的宅院,一个心腹仍然颇为肉痛:

    “来都城这两个月,奴这才晓得何为吃人不吐骨头!”

    像他们这样的商贾之流,走到哪里不要花钱!主人这些天怀里揣着的都是一沓又一沓鼓鼓的银票,荷包里装着的都是用来疏通关系的金瓜子。

    光今日来说,去这陶家走了一遭,连给他们引路、倒茶的小斯、他们都得拿金瓜子挨个赏下去,否则如何使唤得动人、让人愿意多和你说几句话、透露点情况?

    更不用提主人为了见到那陶侯爷一面,前前后后又找了多少人,挨家挨户的送礼打点。

    楚立岐摆了摆手不想听他多嘴抱怨,他抬首望天,眸中略有艳羡之意:

    “你可见到了那陶家的冲天气派?果然是百年大族,不同凡响。

    且不提人家的宅院恢弘宽敞富贵了,光是那院子里随便一棵海棠树,就是宫里的太后当年亲手栽的;厅堂里随便一副字画,就是高皇帝、先帝和当今陛下赏下的御笔。

    我这样的商贾,如何比得上人家的门户?”

    他喃喃道,“若是哪天,我亦能比肩这样的大族……”

    外头的情况婠婠一概不知,她待在桐园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母亲又将月桂和华娘派来为她调养身体——名义上则是教导准皇后的规矩礼仪。

    说是调养身体,其实就是花时间、用这种宫内的秘制香膏、香露之类的东西,将她的身子涂抹滋养得香滑白嫩、好留在大婚那日的夜晚给晏珽宗摸而已!

    她略微有些抗拒,可是这完全没有她说不的余地。

    沐浴后,华娘和月桂将她浑身赤裸地从浴盆里捞了出来。

    婠婠想伸手抓件衣裳披着,她们早就将衣架挪得远远的,站在一旁的银蕊手中捧着托盘,华娘从托盘中取了手巾给婠婠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银彤的手中捧着一个更大些的托盘,上面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小瓷瓶。

    她和月桂挨个蘸取了瓷盘里的香膏涂抹在婠婠身上的每一寸,一丝不苟地像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婠婠稍有不顺,她还会一脸担忧地说出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经典台词:

    “殿下,奴婢们都是为了您好啊!奴婢们还能害您不成?”

    婠婠只得默然不语。

    涂完了身体,连最私密的地方也要用香露仔细保养。

    给她擦干头发时,华娘和月桂便又有了担心之色:

    “自先帝爷晏驾后,殿下的身子又不如从前了。您看您,不知憔悴了多少!去岁春夏时,您的发丝可比如今的黑亮、还有光泽些,也几乎不曾在换季的时候大病小痛过。

    今年开春以来,您又大大小小伤寒、发热过几次,奴婢和宫里太后听了都要忧心许久,只可怜奴婢没能服侍在您身边。”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凶狠地瞪了一眼银蕊和银彤,“可不知是不是伺候您的年轻小蹄子们不上心!蠢笨呆傻、什么都不懂!”

    婠婠望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凉薄地牵唇笑了笑:

    “我以前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一年里大病小痛不断的,每回看起来都跟要死了似的。白叫母亲生养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长年累月给我悬着心、没一日安生着。

    ——你说去岁春夏时我的精神好,难道你不知道那时候他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被男人的精血养着,当然气色好了。

    君父薨逝前,我为了诚心侍奉他、便不再和他……后来君父晏驾,我为他守丧服孝,至今也没再同房过。所以这大半年下来素着,免不得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如同一株失去了养分的娇贵牡丹,几乎就要无力维持它的美丽、即将枯萎。

    华娘给她擦发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说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安排的婚仪很紧,最迟今年七月初,您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宫为后了。到时候有他日日陪着您,您会再好起来的。”

    月桂也接了话:“是啊,所以奴婢们想给你调养好身子、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何苦跟奴婢们傲呢?

    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么,趁着您年轻、姿容姣好,将来进了宫,哄他多在您宫里留着。等您的身子被他养好了、再生下小皇子来,您就算终身有靠了。日后的事……且再日后论罢。”

    已到了这个份上,她们也只能这样为婠婠入宫之后的日子做考量和打算。

    说起日后,华娘也来了劲:“等殿下入宫为后,奴婢还要时常去您身边服侍您周全,到时候求殿下寻个恩典,就让奴婢还在您的宫里住下,奴婢还向从前一样伺候您的吃穿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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