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恕我直言，该摸了
楚楠着看着这一幕。
比起什么寂静的游行，或是什么欢快的雨中泡泡派对，这一幕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沉默的行军。
那些他不认识的、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孔交错着出现在渲染成暗蓝色的雨中，那些面无表情的，哀愁的、无声哭泣的脸庞垂头丧气地一一消失在道口的黑暗里，道路两侧宁静的夜灯闪烁着为这一出渗人的戏码裹上缠尸的白纱。
道路的另一端是什么？
是教会？还是坟墓？
楚楠开始颤抖。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与焦急，他只是微微踮起脚尖，看着那些隐秘的面容混淆在【护盾术】敲响的波纹间，融汇成一张张爱德华·蒙克风格的《回家路上的工人》，《卡尔·约翰大街的夜晚》，螺旋、交融，流淌如生命之舞。
森图拉小姐在哪儿？
他眺望着那一张张脸庞，脚步却沉重地仿佛立在黄泉的彼岸。
“去看看吗？”塞莉希清丽的声音钻过雨幕。
楚楠回过头，直直地看着那双冷绿色的翡翠眼眸。
他点点头。
塞莉希的指尖越过【护盾术】的薄膜，一层小小的波纹吞没了雨流的涟漪，女神官稳稳地捉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跑向了那条拥流的人群，他们奔跑着越过光与影的重叠，丝雨洪流在他们足下起落飞溅。
一张张脸孔在他面前闪过，不是，不是，不是……
这样的错过并没有让楚楠心安，他反而开始担忧着频频回头，害怕自己错过任何一张遗漏的面容，万一森图拉小姐已经消失在了道口的阴影中怎么办，他的视线飞跃人丛，远方隐约闪烁着锋利的金属色彩——
那是治愈教会门口的奥法骑士们。
他们坚硬的脸庞在雨水中铿锵、寒冷。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那个人，楚楠喘了口气，后退几步，贴着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墙壁缓缓蹲下，垂着脑袋轻轻吹动护盾术的光膜，塞莉希直直地站在他的旁边，低头看着这个丧气的菜鸟。
他们等待了一会儿，后方的队伍似乎终于要到了末尾，他们中的许多都和楚楠至少有着一面之缘，他或是在早餐店，或是在路口的商队，或是在离城时的马车队列中见过这些平凡度日的人们。
楚楠看了几眼，远远地看到雨水中拂过一层幽灵似的薄膜，一层透明的力场遮断了雨水的坠落，那层力场撑起的护盾间，又是一层隐秘的蓝色【护盾术】遮盖着那对正在对话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像是正在争执着什么，一方皱着眉头据理力争，另一方则死守阵地冷漠无情地回应，应该还有好一会儿要吵……
楚楠眨眨眼。
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治愈教会灰城主祭，米海尔。
那位使他面骨痊愈的高级圣职者。
这位平静和蔼的老人此刻抛开了自己的修养，他与旁边的那位楚楠不认识的华贵甲士——大约是个奥法骑士？
楚楠瞥见了那人肩甲上显目的白日人面，五官齐净，冷漠理性的双眼中不带一丝动摇，与其他黎明守望者战团奥法骑士不同的，这人铠甲的肩章、领口、胸前、下摆上垂落着流苏与橄榄枝、荆棘之类的金属雕饰，大约是对他功劳与职位的称赞吧，楚楠不太清楚奥法骑士战团的晋升与职位。
这两位应该都已经是很有权威且很有地位的角色了，但这两位德高望重的男人却就这样缓缓地跟着那队长长的、沉默的行军尾端，在这样浓稠如白纱的雨幕中愤怒地相互争吵，职责，彼此的眼中针锋相对——
在楚楠视线投来的一瞬，他们同时撇过了脸，齐齐地注意到了这个猫鼬般眺望的菜鸟侦察兵。
黎明守望者皱起眉头，无声地冷嗤，他看了一眼额头上仍在跳动着血管的米海尔主祭。
老人修剪齐整的短须尚且还在因为愤怒而抖动，但他最终还是理智地点了点头，尽管那双年老浑浊却依旧锋芒毕露的眼瞳仍牢牢锁定着这位黎明守望者故作平淡的面容。
黎明守望者打了个响指，那层环绕在他们周围的立场护盾如戳破的泡泡般消散了。
他直直走出米海尔主祭身边的【护盾术】范围，回身点头行礼，抬手扣上自己斜挎在腰侧的头盔，在雨水触身之前，一层全新的淡蓝色【护盾术】便已经从他那身奥法骑士铠甲上浮动的魔文间升起。
涟漪间，这男人冷淡的声音低哑着响起：“恕我直言，您做出的选择真是令人失望，现在我们不得不遣出更多的战团资源用于保护治愈教会了，这些宝贵的人员与财产本该用作其他更伟大的事业。”
“恕我直言，骑士长。”米海尔接过话头，压抑怒火的声音颤抖着震颤四周的雨幕，他直直地看这黎明守卫着铠甲下冷酷理性的双眼，苍白如那枚刻印在肩甲上的战团徽章。
“您的行为与选择恰到好处地说明了为什么黎明守望者永远在所属驻地的口碑那么差。”米海尔主祭终于收纳了怒气，他平复呼吸，这位精练干瘦的老人在雨中平稳地与那个高大健壮的甲士分庭抗衡，不落意思下风。
“……”黎明守望者骑士长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他稍稍收颔，用铠甲巨大的覆盖面积与阴影遮盖了自己的整张脸旁，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更加没有做出下一个挑动矛盾的抉择，他只是并足，昂首、捶胸。
铿锵的钢铁声震响了老人与旁观者的鼓膜。
这位骑士长的眼神依旧没有一丝动摇：“一切为了圣殿。”
他转过身，踏入雨幕。
那沉着的脚步不时便被雨声淹没，米海尔主祭只是驻足看着那一抹蓝色也被暗幕铺盖，轻抚额头，叹了口气——他终于有时间来应付旁边这两位等待许久的年轻人，至于那位骑士长，他恐怕从最初到最后都没有注意到、或是故意忽视了这两人的存在。
“就这样无视两位天生以太拥有者，奥法骑士的傲慢已经让他们偏离了最初的律令。”米海尔轻叹。
他并不忌讳这句话落进楚楠与塞莉希耳中，甚至有种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感觉。
这满面皱纹的精练老人重新浮起笑容：“楚楠先生，塞莉希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楚楠和塞莉希对视了一眼。
“……”塞莉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