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听说过……
这真是漫长的一夜。
似乎比他刚刚穿越来，尚且晕头转向的时光更加让人难熬、尴尬，菜鸟冒险者只能稍稍在这病榻上为那沉沉睡去的女神官挪开点位置，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坠入梦神的捕网。
塞莉希发梢的那股清新的浆果香味带着点洗剂的化学品味道，但莫名其妙得……就是味道很香，这星点香味甚至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愧疚感，偏过头不敢把自己的视线转向那泊清散的铂金色发丝。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治愈教会……战旗？还是叫团旗？的那种长长的旗帜。
几面垂旗颜色不同，但缝绣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成塔型排列的战锤，长剑，框团两者的青藤手杖。
楚楠默默数着那些构成图案的线条数满了，来回复记几遍，指尖在洁白被单上轻轻勾勒，指尖发出轻轻的沙沙声，看得厌了，他再转头去瞧那星夜下的花色玻璃。
那些安宁伫立在静夜中的历史人物看上去平静又温和，连带着圈绘起他们面容身躯的花繁色块儿也变得素朴了许多。
他最终还是觉得困了，吸吸鼻子，强忍着不让自己打哈欠，被踢碎的面部还没有恢复，听塞莉希说，治愈教会的修女们帮他‘整好了骨？’，怎么整得？这世界已经有了外科手术了吗？难怪我能摸到那些开放过后的缝合创口。
我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
楚楠想象了一下，大约……是一个面部肿胀破损又带着点小小扭曲的丑陋家伙吧。
也真亏你能就这样继续待着，还这样没有隔阂地睡着啊。
他的视线落回那束散发，突然感到眼眶热热的。
坏，要被这个家伙感动哭了。
唉，明明我们只认识了两天，明明还只能算上是一个冒险者队伍里的，需要打引号的同伴……坏了，再这样想下去就真的要哭出来了。
楚楠眨眨眼，很浅很浅地吸吸鼻子，视线上抬，却听到旁边的布帘掀起轻和的动静，沉稳的脚步声落入耳蜗。
“楚楠先生，醒了吗……？哎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温文尔雅的男声平静地响起，来人在看清情况后立刻压低了声音，连带着走近的步伐也轻缓起来。
夜灯昏暗的白调下，一席长袍慢慢飘近楚楠的病榻，这男人的脚步实在太稳重，行走时甚至看不清些许别的动作，似乎连那肩膀也没有些许起伏，使他整个人在走路时不像是在迈着步子靠近，倒像是悬浮在空中那样飘忽不定。
这一幕看上去有点诡异。
楚楠以前只在京剧里见过这种效果，那种被称作‘鬼步’的技法需要表演者连续不断地踩踏细碎的短步，缓慢又急促地表现出那种诡异的漂浮感，但这个男人的双腿只是轻松地在长袍下摆动，三两步便到了榻边。
一张和蔼的脸庞，灰白短发精练整齐，皱纹和冒起的老人斑已经说明了来人年龄的层次，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又那么年轻，与这脸庞对比简直有些违和。
“晚上好，楚楠先生。”这长袍老人微笑着说，大约是为了照顾在一旁浅眠的塞莉希，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很轻，像是清浅的夜风那样一瞬便落入四面的白帘，他身上的长袍一直垂至病床的下方。
楚楠歪歪头：“你好。”
声音放得很低。
“我是灰城治愈教会的主祭，希卡纳托伊的米海尔，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他的脸上露出犹豫、哀叹的色彩，摇摇头，重新对这病榻上的年轻人挤出勉强的笑容：
“今天发现的受害者太多，所以只能把受伤程度最轻、没有生命危险的你放在最后进行救治了，真是抱歉啊。”
受伤程度最低……楚楠眨眨眼。
他现在做不出太多表情，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关系，大叔呢？那个工头大叔他还好吗？”
“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也是多亏了你的及时治愈，止住了最严重的大出血，我们后续接上了他的骨头，处理了内出血和内脏的破损，他成功活下来了，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米海尔宽厚地笑笑：“都是多亏了你啊，楚楠先生。”
“没有，只是做了我能做的。”楚楠摇摇头。
“谦逊内敛，多棒的品质。”主祭老者微笑，他小心地避开塞莉希，绕到病榻的另一侧坐下，伸出手：“失礼了。”
他衰老干瘦的五指轻轻捏住冒险者的脸颊，楚楠感到被按住的地方传来丝丝酥麻的轻微痛感，接着就看见那老人伸出另一只手，大不在乎地扯开他伤口的缝线，把他的脸皮整个掀了起来！
楚楠的浑身炸起鸡皮，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暴起反抗！但奇怪的是，伴着米海尔的动作，他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儿疼痛，颤抖的四肢因为肌肉的疲倦与痛楚迟钝地抬起，他就感觉自己的脸皮已经重新贴回了原先的破口。
老人稳重的手指捋平封口的褶皱，细心地拍拍伤口的四周，点点头：“骨头接的不错。”
楚楠的动作完全落入他的眼中，这位治愈教会在灰城的主祭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宽厚地笑笑：“别激动，楚楠先生，很快就好了。”
“【愈合】”
老人的指尖亮起光点，四周的白幕极短地亮起，接着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是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五指注入楚楠的面皮。
冒险者只感觉整张脸飞快地暖和起来，那些酥麻的痛楚点点复原，面皮下的区域很明显地开始发痒，可那不适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楚楠到头来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看到有一阵光芒从内而外的照亮了他的整张脸，自己的眼球像是灯泡一样放射出两束光芒，直直地打在天花板上的拱顶支撑上。
知觉慢慢复苏，他能感觉到米海尔捏在他脸上的五指了，眨眨眼，那股他脑袋里的光芒慢慢熄灭，灰城主祭微笑着看着这年轻人慌乱的表情——简直像是个踢到桌角的大男孩，年轻的青涩，真有趣。
“发生了什么？”楚楠有些惊悚地问。
“我治好了你的脸。”米海尔松开手，微笑地看着这年轻冒险者抬起手在脸上乱摸。
治好了？怎么治好的？真的治好了？
真的治好了。
那些之前能明显摸到的缝合口，眉头鼻子脸颊周围病态的肿胀，都在那光芒中治愈恢复，楚楠有点难以想象这一切的病痛到头来都只需要这老人的一个技能，只能惊讶地抬起视线，对上那双依旧平静的双眼。
“谢……谢谢。”楚楠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治愈教会修士的本职罢了。”米海尔摆摆手：“楚楠先生上午来教会就是为了认证‘天生以太拥有者’的身份，并学习【治愈】技能吧？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在大厅的主祭台上讲课，只是你应该没有看到我。”
哎呀……这么一说。
他倒真还有点印象，只是迅速就被修女姐姐的母性和塞莉希的碎嘴吸引了注意力……
这种话自然是不敢明着说出来的，楚楠只好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同伴就是圣殿的圣职者吧，中级职业神官，明明已经有一位神官角色在队伍里，为什么你还是会想要学习治愈呢？”米海尔问。
“啊……这个啊，稍微有点……嗯，个人原因在里面吧。”楚楠耸耸肩。
他不想把塞莉希的事情到处说，毕竟技能啊选择啊都是别人的事情，自己是没资格发表意见的。
“原来如此，是萨利安学派的圣职者啊。”米海尔点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
“啊？”楚楠眨眨眼。
你懂什么了？我说什么了？
“【治愈】是所有在圣殿修习毕业的圣职者都毕修的技能哦，就算是主攻奥术系的法师也会在初级技能位上留5点技能点为【治愈】技能留下位置，楚楠先生，只有一个学派的圣职者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治愈】，把自己的技能点全部留给奥术系或是神术系的杀伤性技能，只舍得用1个技能点给提供防身的【护盾术】。”
这位治愈教会的灰城主祭看上去对这个学派的行为很没有好感，撇撇嘴，精修的短须向下扯出不快地弧度，嫌弃地摇摇头：“一群爆炸狂。”
“……”楚楠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别往心上去，楚楠先生，这只是老人家我的一点抱怨话罢了。”米海尔摆摆手：
“只是些圣殿内部不同学派的小矛盾，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只是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去圣殿本殿进修或者工作的话，千万要离这帮萨利安派的学院区远点，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读不懂气氛又头脑简单的炸逼，永远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噢噢……”楚楠只能点点头应了一声，侧脸瞥了眼塞莉希。
合着这世界上不止一个圣职者像你这样啊。
他突然有点感慨。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楚楠先生，能陪老头子我聊聊天吗？我很想问问看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城内的人员已经在那附近展开过调查，报告也写了几轮了，但是我果然还是想从当事人口中听到亲身经历。”
老人继续保持他那副年轻又轻松的声线，好像真的打算把这一切都只是当成简单的谈天。
……但事实肯定不是如此，大约是类似于笔录之类的工作吧？楚楠心里摸得很清楚，只是维持成一副轻松的语气。
可楚楠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只是点点头，露出思索的表情，简单复述了一边他和塞莉希之前说过的内容，却省略了其中那个拯救了自己，又打晕了自己的斗篷人其实是精灵的部分。
这份对于塞莉希的奇怪信任感还不能就这样毫无隔阂地敞散开，冒险者楚楠搓着下巴，露出苦苦思索的模样，最后深沉地叹了口气，尴尬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看清那个斗篷人的模样。”
这其实是实话，因为他确实没看到那个斗篷人长什么样，其他的部分里也只是隐去了尖耳朵和那双精致的小鞋。
米海尔全程听得很认真，没有发出声音，不像塞莉希那样还会配合着他说两句有的没的，只是点点头，不知是赞许还是单纯的平静应对，等到白帘间重新沉入宁静，这老人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思考中，没有理会在旁边有点发闲的咸鱼楚楠先生。
沉默良久。
“掀起暴风的脚步吗？我没听说过这样的武者技能。”米海尔思索着：“听上去像是什么魔剑啊、宝具啊之类的效果，也有可能是什么魔法，又或是单纯驱动以太完成的？”
“我不知道。”楚楠陈恳地摇摇头。
“是吗。”米海尔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和气地笑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啊，明明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休息多久呢，就要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聊天，多亏了你的勇敢，那位勤劳负责的工头才能成功获救。”
“你做到了很多人都无法尝试的勇敢之举，谢谢你，辛苦了，楚楠先生。”灰城主祭微笑着握住楚楠的手：“我很感谢有这样一位伟大，敢于奉献的勇士出现在我们身边……我听说，你现在是暂住在我们教会的难民营是吗？”
“啊……是的……”楚楠有点羞赧，不好意思啊，我暂时还是个无家可归的hobo。
“没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楚楠先生，反倒是我们，治愈教会因为你的到来与高尚的举动而光荣。”米海尔让楚楠放宽心，继续说：
“虽然因为你不是圣殿编织，也不是治愈教会所属成员，我没办法为您提供一个住处，但我也不能让做出了这样义举的人热情蒙尘，嗯……这样吧，楚楠先生。”
楚楠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个路数有点熟悉，按照他见过的那个套路，接下来这干瘦的长袍老头子是不是就该掏出一张入团申请书让他写姓名星座血型然后自愿宣誓加入阿○西斯教团信仰某个蓝毛水之笨蛋了？
米海尔稍稍靠近：“你听说过……”
来了！楚楠屏息凝神！
“你听说过，‘神皇的祝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