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四)
月色如银。mshangyuewu
曹琴默坐在梳妆台前,深深地叹息一声。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在院子里拉磨的驴子,一日日过去,她则一日日辛苦地在原地打转。
这个世界对女人是很现实的,没有孩子,再得宠也是白忙活。
以芳格格的心智和头脑,费云烟在她门口装晕都能轻松夺宠,怎么可能想出如此精细复杂的局?大抵是心里的嫉妒和怨恨被人利用,受了高人指点罢了。
而这个高人,曹琴默推测是福晋。
进府这么久了,各人的城府她还是瞧得出来的,只是,她觉得很费解。
丽格格怀孕生子,对福晋有什么威胁呢?福晋年近四十,要再生嫡子恐怕有些艰难。养育妾室的孩子反而更能巩固地位,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只是嫉妒,未免有些太不理智了。费家如今有人在皇上病榻前冲锋陷阵,正是王爷要将这股绳子拧得更紧的时候,如此拆台实是不顾大局。
“弦思,我们去侧福晋房里。”
弦思刚把茉莉汁子兑进洗脸的水里,有些意外道:“夜了。格格是有什么急事吗?”
急。确实很急。
只怕对方也很急。今日关键的物证消失了,则意味着见不得光的“意外”被人发现了端倪。
于曹琴默而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物证利用好,让王爷的大局为她所用。
年世兰已经拆了发髻,换了寝衣。
穿着一身紫色的寝衣显得她肤如凝脂、面色胜雪,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更是显得她娇俏。
初一,是王爷固定去福晋房中的日子,年世兰坐在榻上吃水果,颂芝则依在她身下为她捶腿。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年世兰并不看曹琴默一眼,只是百无聊赖地翻动灵芝举着的绘本。
曹琴默从袖兜里掏出了那卷琴弦,双手呈递到年世兰面前,年世兰瞥了一眼问道:“什么啊?”
“此物就是有人谋害丽格格小产的物证。”
年世兰突然抬起手,对着灵芝挥了挥,让她下去。颂芝十分机灵地停止了捶腿的动作,起身退到一旁。
“是谁?”
“不知道。”
年世兰对着曹琴默翻了一个白眼,眼神里尽是对她的无能的失望与埋怨。
“侧福晋,此事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侧福晋不愿闹大此事令王爷烦恼。侧福晋也晓得大局,为王爷安抚丽格格。”
年世兰一头雾水,看着曹琴默不明所以。
虽说丽格格和曹格格一样依附于她,她还是更喜欢费云烟那个看上去人美无脑的。
曹琴默这人,相貌平平,宠眷也一般,除了平日里跟在她身边夸几句,实是没什么大用处的。
年世兰从曹琴默手心里接过琴弦,问道:“我只告诉王爷此事即可?”
“嗯。”
曹琴默点了点头。她知道,对于王爷而言,无事比有事更重要。前朝风云涌动,只有后方一派祥和,才能心无旁骛,放手做大事。
荣禧堂。
福晋难得穿得正式体面,妆容也显得雍容华贵。
“皇上病情反复,德妃娘娘一直在近榻侍奉。咱们这种做小辈的也不能一味偷闲。王爷说,额娘身子不适,雍王府自然义不容辞,该由我前去照料。府中一应事务交由侧福晋年氏主理。”
机会,来了。
曹琴默知道,这就是王爷出的招。一来,是警告福晋,让她不得不离开王府。二来,是给年世兰奖赏,也让阵前效力的年羹尧安心。三来,福晋去了行宫,关于皇上的消息就更多了,既可以表现孝心,也可以打探内情。
年世兰笑得得意,起身对着福晋行礼道:“妾身定不负王爷和福晋所托,好好守着王府。”
另一边的李氏则是有些不忿,似乎对于年氏掌权有些不乐意,忙向福晋问道:“弘时近日学业长进了不少,福晋要不要带他去看看皇上,皇上见了孙辈欢喜,没准儿病也好得快些呢?”
众人皆知李氏想让自己儿子露脸的心思,只是默然低头一笑,堂中一片静谧。
李氏见无人附和应答,便只能自顾自地笑笑,假装无事发生。
午后,福晋离府,王府的气氛也不似往日里那般肃穆了。
年世兰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悄悄让厨司忙活了一下午,入夜王爷刚回来就把他请了去。
曹琴默看着外头的灯盏稀稀落落地亮起来,释然般松了一口气。
刚准备关上窗户,曹琴默无意瞥见隔壁厢房的窗口站着芳格格,她似乎正看向这边。
曹琴默嘴角一扬,将窗户开到最大,探出半个身子去,直勾勾地看向芳格格,颇有挑衅的意味。
没想到芳格格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直接吓得把窗户紧闭,连灯盏都熄了两个。
曹琴默难得高兴,让弦思取出幼弟送给她的盒子来。
里面是一成套的梨花木鲁班锁,都是些拆解拼装着取乐的玩意儿,左右今日无事,心情也好,最好打发辰光。
刚把东西都拆完,弦思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格格,王爷来了。”
啊?
王爷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今日不是去了年世兰房中用晚膳吗?年世兰能放王爷走?
曹琴默来不及收拾案桌上的东西,随着弦思一同迎到门前。
“起来吧,不必行礼了。”
王爷似乎兴致不错,嘴角带着笑意,进门时也利落洒脱。
曹琴默跟在他身后进了寝殿,一打眼就看见王爷正在端详桌上的鲁班锁。
“你喜欢这个?”
曹琴默不说话,只是笑了,王爷拿起小方盘里拆解开的木头部件,把玩了一会儿,试图将它们拼装回一起,却怎么也弄不起来。
“王爷,是这样的。”
曹琴默从王爷的手里拿过部件,轻轻松松地将其拼成一个球形,严丝合缝。
“没想到,你如此聪慧。”
曹琴默手里捏着木球,却对王爷这样的赞叹有些意外,毕竟今夜王爷来她这儿本就有些不寻常。
“熟能生巧罢了,有心便不难。”
王爷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忽然像是质问她一般道:“所以在这后院里,有心的人便能将无心的人玩弄于鼓掌。”
他的语气冷漠而严肃,吓得曹琴默顿时冷汗直下,跪在王爷身前。
“王爷言重了。妾身不敢。”
王爷往后一靠,胜券在握般坐着,双腿一岔,气势威严,“琴弦是你交给侧福晋的。她一向抓大放小,不注意这等微末小事,你为何要借她之手挑起事端?”
曹琴默立刻听出了王爷是在诈她,王爷只怕是以为她才是谋害丽格格小产的元凶,贼喊捉贼,故意不叫年世兰闹起来。
“妾身知道,王府失了个孩子,实不吉利,若叫皇上知道了更是伤心。再者,如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只怕都盯着雍王府,若是里头乱了阵脚,便叫外头的人看笑话,更伤了王爷英明贤能的名声。可妾身不忍丽格格白白吃了这冤枉,才向侧福晋点出此事”
大局。大局。
曹琴默说罢,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这便是王爷处事的关键。
“你为何不对福晋直言此事,而对年氏说呢?”
是个送命的问题啊
曹琴默的心都被抓了起来,整个人忍不住战栗。
今日她若回答得好,便叫王爷发现了她的心思与城府,以后想要装傻都不成了。今日她若回答不好,便是生了不安分的心思,还会白白替福晋背锅,被怀疑谋害丽格格了。
“其一,侧福晋与丽格格交好,妾身知道,侧福晋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言下之意,她认为福晋不会追究丽格格小产之事,至于原因嘛王爷心知肚明。说出来了,反而让大家难堪。
王爷对她留有余地的发言若有所思,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其二,戏班子是侧福晋自掏腰包请进府来的,小宴的一应筹备和人手也是侧福晋主理的。此事若真闹起来,只怕侧福晋第一个要担责任,反而让侧福晋难堪。”
若是她真的告到福晋那里,便中了人家的圈套,遂了人家的意思。可伤了年世兰,可不是王爷乐见的结果,外头还指着年家手里的兵呢。
“其三,此事是查不出结果来的。即便查出来了也是丑陋不堪的真相,妾身拿走琴弦不过是想作恶之人心中惶恐不安,头顶悬一把永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剑。也好让那人知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爷听曹琴默说罢,竟然赞叹地拍了拍手,对她投去欣赏的目光。
“你家也是世代效忠,本以为人才凋零无人可用,没想到还有你这样聪慧的妙人,进了我雍王府。”
听到王爷提及曹家,曹琴默恍然激动起来,看向王爷的目光也变得有神起来。
“很好。有你在世兰身边,我很满意。”
这句话,几乎为曹琴默点明了。
王爷知道她在依附侧福晋?他不仅不反对,甚至还支持?
他是怕年世兰横冲直撞吃了别人的暗亏,还是有心叫两方势力僵持不下、形成制衡之势?
曹琴默不知道,她只知道王爷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欣赏,这意味着她不再是王府里默默无闻的透明人,而成了在王爷心里有分量的曹格格。
“好了,时辰不早了,伺候本王就寝吧。”
曹琴默起身,温柔地侍奉,心里却像是散开了一片乌云,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光明的方向而去。
入秋。皇上仍旧不大好。几位王爷的福晋都在行宫里候着,名义上自然是“孝顺”,实际上则成了“打擂台”。
到了这种时候,谁不去近榻听候吩咐,反而会给皇上留下“不孝无情”的印象,于是福晋则一直跟在德妃娘娘身边,迟迟没有回王府。
曹琴默也在这个档口被诊出了喜脉,于她而言这是算计之内的惊喜。
她本就想趁着福晋不在赶紧怀个孩子,越早越好,却没想到如此之快,一下就有了。
和她有一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欣格格、芳格格都铆着一股劲,都想要趁着福晋不在赶紧怀孩子。两个人明里暗里地使劲,斗得乌眼鸡似的。
曹琴默只盼着,皇上病能够拖久一点,福晋便可以迟迟不归,这样她和孩子的生机和胜算便大了许多。
腊月里,曹琴默的身孕刚满四个月,行宫便传出消息,皇上体念皇亲家眷照料辛苦,让大家都回府过年,不必守着了。
曹琴默一得了消息便赶到了年世兰阁中。
费云烟也在,她们两个人似乎谈到了什么趣事,正笑着。看到她来了,两个人便收起了笑容,各自拿起桌上的点心吃起来,像是故意无视她似的。
她们两个自从知道曹琴默有了身孕便有些疏远,这嫉妒之心乃是天性。更不必说她们两个都接连小产,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看到旁人有孩子自然是心里不舒坦。
曹琴默对着年世兰跪下,伏在地上对她叩拜,可年世兰并不吃这一套,反而调笑道:“曹格格这是做什么?”
丽格格也随着年世兰的语气接话道:“哟,曹格格可是金贵身子,可别跪坏了,赖到侧福晋的身上。从前王府不就有位侧福晋瓷娃娃一般,跪了一会儿就小产了。”
年世兰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好奇地看向费云烟,“还有这种事?那真是谁被她讹上便是谁倒霉了。”
费云烟见年世兰感兴趣,继续说道:“侧福晋不必担心。当年那位侧福晋被福晋罚跪两个时辰才小产,又是胎儿不足两月还没坐稳才导致的。曹格格如今胎儿已经满了四月,不过行礼而已,不打紧。”
年世兰纵使听到费云烟说不打紧,但犹记得曹琴默是依附于她对抗福晋之人,如今福晋又要回来了,她不能失了曹琴默这个有孕的筹码。
这般奚落为难她,倒显得自己刻薄狠辣了。
“起来吧。什么事啊,行这样大的礼?”
年世兰使了个眼色让颂芝扶起曹琴默,语气也放软了一些。
曹琴默则是开门见山也不和她打哑谜,“求侧福晋怜悯,助妾身护着腹中胎儿。若此胎为男胎,妾身愿记入侧福晋名下。”
年世兰一惊,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我会为王爷生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不必你操心。”
曹琴默见年世兰拒绝,只能继续说道:“妾身无宠无爱,不比侧福晋得王爷看重,只求保住此胎,以后终生能有依靠。”
年世兰看曹琴默说得声泪俱下,心肠也跟着软了下来,“罢了,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不像话。我兄长因当年嫂嫂生产之时,识得京中妇产千金一科的江家大夫。听闻他儿子江诚如今在太医院,只是他资历尚浅,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太医,你可愿意让他一试?”
“妾身无人可信,无人可用,愿为侧福晋肝脑涂地,以作报答。”
曹琴默知道这个江家,也知道凭曹家今时今日之力,手是伸不进太医院,更请不动这位江太医的。
这是要和雍王府的嫡福晋对垒,且这嫡福晋还是德妃娘娘的侄女,曹家是不可能为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出力的。
更何况嫁的还是原本就和曹家不甚往来的雍王府,她还是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妾的身份
除了依靠年世兰,她没有别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