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三)
费云烟已经先曹琴默一步到了枕水阁。nianweige
刚一进院门,曹琴默便见费云烟柔柔弱弱地倒在了芳格格门前。
“王爷,不好啦,我们格格晕倒啦!”
曹琴默若有所思,终于知道年世兰所说的“没意思”是什么意思,这么看来,大家的招数确实还挺稚嫩的。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王爷是吃这一套的,否则这招数没有存活的机会。
这种苦肉计,和计谋扯不上边,纯粹就是在让王爷掂量侍妾们在心中的分量。难怪“田忌赛马”能够在王府立于不败之地,因为王爷的心意就是胜负的关键。
正在曹琴默愣怔之时,芳格格的房门开了,王爷忧心忡忡地出来,看到晕在侍女怀里的费云烟,急切地拢起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愣着干什么!喊大夫啊!”
曹琴默心里一紧,走上前去,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王爷,先带丽格格去我房中歇息吧。”
王爷并未拒绝,二话不说抱起费云烟。
房中点起灯火,费云烟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王爷”
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看得曹琴默有些不适,她悄悄退出了房间,站到廊下,却听见丽格格的侍女埋怨道:“费太医被王爷安排去行宫照拂皇上了,可惜了,一家人也没机会见一面。”
曹琴默缓缓低下头陷入了沉思。皇上这两年身子不好,久在行宫养病
王爷看似不争,似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她暗暗撇过头看向里面亲热缱绻的两人,一股凉意袭上心头,她忽略了一件事:娘家之力。年氏靠着西北作战的兄长,费氏靠着父亲在太医院。福晋那边,反而家世都是暂无助力的。
大夫跟着侍女进了门,曹琴默这才关切地跟了进去,本以为大夫只会说些胡诌的闲话,没想到却对着王爷恭喜道:“贺喜王爷,格格有孕,已一月有余。”
刚刚赶到的年世兰听闻这等喜事,惊慌得踉跄了一步,撑住一旁的案桌才不至于跌坐下来。
曹琴默转过头去,看见她眼眶中的泪水,忽然觉得有些震动。年世兰深深地叹了几口气,上前给王爷道贺一声便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
见到年世兰走了,曹琴默竟然也有些许恍惚,她鬼使神差地送年世兰出去。
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却露出一种破碎的失落感,她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月牙,身子却不住颤抖,像是忍着泪不愿被人瞧见自己的软肋。
她的手抓着颂芝的腕,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下来。
“走吧。”
年世兰又如同往常一般意气风发地走出了门,昂首阔步的样子与刚刚悲伤心痛之状判若两人。
曹琴默不禁也抬眼望向那月光,一种空旷渺远的孤寂感仿佛从天而降,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她又望向已经远去的年世兰,突然发现,这个明明处处都是肮脏算计的王府里,居然有了一丝人的真实。
“丽格格歇好了,王爷说要派轿子送她回去了。”
弦思突然的声音将曹琴默从恍如隔世的氛围里拉出来,曹琴默对着她从容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中,王爷却没有走的意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看上去也劳累了。
曹琴默不说话,只是按部就班地让侍女和奴才准备为王爷洗漱,他的意思很明显,懒得走了。
准备好一切,曹琴默也只是在一旁候着,一声不吭,一刻钟后王爷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在你这儿歇一会儿,睡得踏实,一刻钟像一个时辰。”
曹琴默知道这是很高的评价了,低头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你话少,叫人清净。”
曹琴默抬头,正好对上王爷在她脸上打量的眼神,有些不适地再次低下头去。她不太喜欢被人这么审视打量。
“王爷事多劳累了,不如歇下吧。”
夜晚。
曹琴默躺在床上,身旁是已经睡得鼾声起伏的王爷。
她不由地抓住寝衣的前襟,脑海中是费云烟娇弱如水的模样,她戏谑地叹了一口气。
这辈子,她大概是演不了这么一出了。她能做的便不是依附身旁的男人,而是去依附最得宠的女人。
曹琴默明白,拿不到第一手的赏赐,荣宠和富贵都是大打折扣的,可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是所有人都能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自王爷在京中监理事务,平日里越来越忙,时常不在府中。
丽格格身孕过了四月,胎相已稳,年世兰像是故意显摆给福晋看,特意请了戏班子进府,自己出钱请姐妹们听戏。
王府人少,摆了三张小圆桌。福晋一人坐在最前头。年世兰、费云烟和曹琴默一桌,两人簇拥年氏,李氏、吕氏、冯氏一桌,三个人相识已久、相谈甚欢。
曹琴默只是意外,芳格格称病没来,倒是有些驳了年世兰的面子了。
“妹妹,听说你最近一味只爱吃酸的,我特意留了蜜橘给你,酸甜开胃的。”
李氏似乎有些危机感,面对着还未显怀的费云烟十分友好。
费云烟接过橘子望向另一桌的吕盈风,“侧福晋有孕是也是最爱食酸,所以生了个儿子。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欣格格听到费云烟阴阳怪气地嘲讽她生的是女儿,忍不住呛道:“咱们自然是没福气的,偏妹妹最得王爷宠爱,日日要见王爷的。”
欣格格话音刚落,福晋喝茶的动作停了,年世兰拿着扇子扇风的动作也停了。
对外,大家只知道王爷人忙事多久不进后院,只有与费云烟同住的欣格格知道此等秘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十天半个月不见王爷,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年世兰瞥眼看向丽格格,忍着怒意质问道:“王爷去看你了?”
费云烟唯唯诺诺不敢回话,只能悄悄斜眼瞪了吕盈风一眼。
年世兰见她不说话,继续摇起扇子,只是手上劲道比刚刚大了些,额边的发丝也跟着一飘一荡。
费云烟见着气氛有些尴尬,起身对着年世兰告罪道:“妾身去更衣。”
年世兰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撂下扇子,拿着茶杯干了一口,仿佛喝酒消愁一般。
曹琴默看到一旁的李氏和欣格格两人凑在一起用扇子遮面偷笑,立刻明白了她们是故意要激怒和挑拨年世兰和费云烟。
年世兰也察觉到了,侧过脸去盯住李氏,一字一顿地问道:“侧福晋,戏不好看吗?”
李氏是个欺软怕硬的,赶紧收起自己的笑容,体面地点头,“好看,好看”
戏唱了好一会儿,年世兰看得入迷,曹琴默却有些犹疑:费云烟走了好一会儿了,竟还没有回来?
曹琴默也起身说去更衣,朝着侧殿而去,除了外头两个侍卫,便无其他人了。
“刚刚有人进来过吗?”
“只有丽格格和她的侍女佩兰,后来佩兰出去了,丽格格还在里头。”
怪怪的。
弦思为曹琴默掀开帘帐,看到眼前情景,立刻惊得尖叫出声。
曹琴默也吓得捂嘴退了一步,只见费云烟倒在地上,裤子上流出鲜红的血,遮挡的屏风压在她身上,而她自个儿已经晕厥了过去。
“快!先将屏风挪开!”
曹琴默话音刚落,佩兰就慌张地出现在门口,大喊一声“格格”。
两个侍女这么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果然引得了其他人的注意,福晋侍妾们都闻声而至。
“哎呀,怎么会这样啊!”
福晋惊讶地看着两个侍女搬起屏风,赶紧差了其他随从一同去帮忙。佩兰抱着她家主子一时哭得梨花带雨。
“快,挪回去,赶紧叫大夫来瞧瞧!”
福晋临危不乱,拿出来当家主子的款儿,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侧福晋和众人都匆匆簇拥着丽格格回去。
曹琴默望着这四四方方连窗子都紧闭的侧殿,心头荡过一阵阴风。
有意思了。一出手就冲着要丽格格腹中孩子的性命去?
“格格,咱们不去芙蓉台吗?”
曹琴默张望四下,知道外头还有奴才们没有散去,她若一走,丽格格是怎么被害的,证据就会立刻被打扫干净。
“留下来,没准儿一会儿,还有人来的。”
曹琴默环视侧殿一遍,先是查看了一遍四周窗户的缝隙,并没有什么松动的痕迹,连灰尘都是成片的,像是无人动过。
更衣的内室里本应点着驱味的香,但是香炉里已经烧得只剩下烟灰了。
里面会有迷香吗?曹琴默打开炉盖一瞧,灰尘的粉末同质同色,不像是被人掺了东西。
转身一望那屏风,曹琴默有些疑惑,丽格格为何要站在屏风之下?又是怎么晕倒的?
曹琴默站到屏风旁,低头一看,才发现这屏风下面有刻痕,她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眼,觉得更加奇怪了。
“弦思,你帮我把屏风再挪一下,正好对准这个刻痕的位置。”
曹琴默往前一看,忽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垂头女鬼似的影子,投在屏风的左侧,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转过身,曹琴默才发现后头的灯柱和扎起来的纱帘正好投影在屏风上,组成了如此诡异的景象。这搁谁都得吓一跳,更不用说平日里最怕鬼神的丽格格了。
可是仅仅是如此,这么重的屏风又是怎么倒在她身上的呢?
如果是她真的惊惧万分,合该是自己把屏风推倒才是。若是她向后查看是否有人装神弄鬼,人也应该倒在屏风之上,而非屏风之下。
除非是费云烟吓得逃跑转到了屏风之前,却有人在此时把屏风推向她。
可按照侍卫的证词,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出过,除了佩兰
“格格,您瞧,这儿有一盘线。”
曹琴默蹲下身来拿起弦思所说的那段线,忽然察觉到这背后布局之人的险恶。
“弦思,这不是线,是琴弦。因为往常都是卷起来收好,所以一旦不被固定,又会卷成一盘缩回角落。”
果然,曹琴默在屏风右侧的柱子上发现了痕迹,又在墙面的一边发现了固定小洞和扯落下来弹到一边的钉子。
一切,曹琴默都已了然。影子投在左侧,就是故意引诱费云烟朝右边绕道离开。
但是她一旦受惊慌乱不免绊倒踉跄,此时,琴弦卷起,屏风一侧不稳则会朝着刚受力的那一边倒过去。
怀着身孕的丽格格本就不便,这么一来,根本不需要凶手到场,便能够将丽格格算计得无还手之地。
弦思望着自家小姐眼神,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路数,不解道:“那凶手怎知丽格格会第一个来更衣呢?若换个人,此计不就害错人了吗?”
曹琴默望着外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叹道:“大家赴宴,为免来回更衣不便,之前都会少喝水,避免尴尬。但是丽格格不同,她有了身孕,早上必喝一碗安胎药,又逢胎儿大了本就利尿,需要常常更衣的。”
这么一来,线索全断。
年世兰安排的看戏,一早准备宴席瓜果、布置陈设的奴才就有十几个,更不用说今日还有外头的戏班在,人头更是混杂,铁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所以,丽格格失了孩子再冤枉也只能自认倒霉。
曹琴默叹息一声,无奈地去了芙蓉台,里头丽格格已经醒了。
失了孩子她倒是没有很伤心,反而抱着佩兰一直喊有鬼,哭得满脸泪痕。
一屋子的福晋侍妾围在床榻旁,有的安慰丽格格失子之痛,有的劝说她白日无鬼,只有曹琴默悄悄打量着每一个人的神色,不自觉地摸了摸藏在袖兜里的那一卷琴弦。
小小一个王府里,竟然有杀人不眨眼,滴血不沾身的高手。
曹琴默看着这如花美眷们关心担忧的神态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只见芳格格脸色惨白地赶来,与她对视的时候眼神居然有些闪躲。
不是吧?
曹琴默一点儿也不怵,盯着芳格格,眼神里尽是试探。
“芳格格喜欢听戏吗?”
“”
“板胡的琴弦有多长,你可知道?”
芳格格躲开曹琴默的眼神,直直往里走去,也是一派担心关切的模样。
看来,王府里想要生下孩子,只怀上是不够的,还得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