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毛球
时柠第一天上班,虽然因为齐妙妙的事心情大打折扣,可是作为新人还是要打起精神虚心求教。
天色擦黑时,画室里的保洁阿姨开始打扫卫生,时柠才收拾东西出门。
走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时柠的心中再次浮上宋之砚的影子。她不由自主的翻出手机来。
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宋之砚关注的公众号。时柠今天才注意到频道的名字叫“伊恩cello”。
她暗叹自己也是够粗心的,宋之砚做设计时用的英文名是ian,很明显,这个公众号就是宋之砚做的。
时柠戴好耳机,一条一条的翻这个公众号里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用大提琴演绎的流行音乐。
这个号开通时间不长,第一首曲子就是他们在咖啡厅初识的那首“一步之遥”,后来那人又录制了摇橹船里的“落雨下”,动车上的“心动”,最近的一首是惹得她失控的“秋意浓”。
一首首熟悉的曲目交替响起,一股委屈也从心口蔓延到喉咙。
这些歌分明记录着两个人的相识相知。
那人已经有了一段稳定的关系,却一步步把她带入温柔的陷阱。
时柠的经历决定了她埋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她所跨出的每一步都极艰难,可是每次当她鼓起勇气想要上前一步时,宋之砚就会温柔的把她挡开。
现在想来,他彬彬有礼的分寸感带着一丝冷酷。
时柠烦躁的摘掉耳机,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把这个公众号删掉。
食指刚挪到屏幕上,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她画室的房东。
”时小姐,你怎么还没搬走呀。厂里卖给了开发商,拆房的人一天到晚找我们。”
“我的房租交到明年了,他们不能随便赶人呀。”
时柠站在十字路口的冷风中,身边人行色匆匆,她举着电话徒劳无助的辩白。
“有什么不能的,人家昨天晚上就去厂房了,今天把电掐了,你那里还有东西没有了,赶紧去看看吧。”
时柠只觉得血液倒流,空气中的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里有她所有的作品,那是她的命呀。
此时一辆出租车经过,时柠拼命的挥手,车子急停下来,时柠大力拉开门上了车。
来到画室时,厂房里漆黑一片。像坟墓一样安静。
时柠用手机照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画室门前。颤抖着拿出钥匙,才发现锁已经被砸开了。再看外墙上的窗户,支离破碎的玻璃反射着阴郁的月光。
推门进入漆黑的画室里,时柠用手电扫射,很快看到了立在窗边的破损画作。
她走过去,半跪在水泥地上,用一只手死死攥着画框。画框周围的画布本该是紧绷的,可是此刻却随着寒风翕动。
这是一副猫咪的写生,猫儿有着闪亮的灰白色皮毛。画中的它慵懒的窝在灯下打盹。
这只猫的名字叫“毛球”,伴随着时柠在江南长大。后来她回南淮时也带着这只猫咪,可是外婆嫌它夜里会叫,逼着时柠把毛球扔掉。
时柠记得她把毛球抱出院子的时候,也是一个阴冷的冬日。她抱着猫站在院子外哭了好久好久。泪水干涸后,脸被北风吹的生疼。
后来有一个好心的阿姨抱走了毛球。时柠当时光顾着伤心,都没有问这个阿姨住在哪里。此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见过毛球。
毛球在时柠的画里出现过多次。这一幅是她最珍爱的。每次看到这幅画,她甚至能感觉到毛球温热的毛皮毛划过她的手背。
而此刻这幅画上上破了一个狰狞的大洞。有人从窗户里丢进来石头,砸破了它。
时柠关掉手电,她被漆黑的暗夜压得透不过气来。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觉得自己被世界放弃了。
她绝美的五官被夜包融着。黑暗中只有两样东西透着寒光,一个是她那双猫咪一样的迷离双眼,另一个……是她手里的水果刀。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拼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来保住这些画。
临近七点,赵岭时不时的抬手看表。他该走了。
宋之砚头上盖着毛巾好像睡着了,半天没有动静。
此时寂静的办公室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声。
赵岭循声望去,宋之砚的手机在桌子上。他起身拿过手机,上面闪着一个奇怪的名字:画室看门人老赵。
“这都是什么人,什么看门人老赵?”赵岭拿着手机一面走到沙发旁一面问。
宋之砚猛地睁开眼,这是他上一次去时柠的画室探班时认识的看门人。那一次他发现附近在拆迁,他担心时柠的安全,用一条烟贿赂了看门人,留了人家的电话。让他有拆迁的消息和他联络。
”喂……”宋之砚接过电话已经起身。随着电话那头焦急的诉说。宋之砚面色越来越凝重。
”好,我这就来!”他说着就要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还没完全起身,突然晃了晃就要往前栽。
“靠,你要干嘛?”赵岭手急眼快把他捞起来。一把又按回沙发上。
宋之砚明显是头晕,他闭着眼缓了半晌,开口对赵岭说:“给我找一件干净的衬衫。”
赵岭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问:“你这脸色儿跟鬼似的,穿什么也百搭呀!”
“你该吃饭去了。我让你秘书到你办公室给我找。”宋之砚斩钉截铁的威胁。
赵岭算是拿他没脾气,骂骂咧咧的回办公室找备用衬衫去了。
四面透风的画室里,呛人的霾顺着破损的窗户渗进来。借着一线月光,能看到霾飘散的诡异痕迹。
时柠瑟缩在门口。紧紧抱着手包。暗夜幽长,她强迫自己一定要坚持过今夜。明天无论如何要给这些画找到稳妥的地方。也许可以去求求新老板。让他通融几日,暂时把画放在工作室。
时柠想过很多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唯独不允许自己去寻求宋之砚的帮助。
一时想不到周全的办法,她只能祈祷着那些人今夜不要再来捣乱。
远处的厂房似乎被灯照亮了。那片光亮快速移动,伴随着引擎声。时柠握着刀站起身。看来今日的祈祷又是徒劳无功,走头无路的时候,只有靠自己了。
时柠站在门口,双手举着那把小小的水果刀,车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两辆车眼看来到近前,一辆轿车、一辆卡车。时柠被大灯晃得睁不开眼,她侧过头去躲避灯光。一个人影跳下车,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青柠,放下刀!”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人顷刻间跑到面前。
时柠还是半信半疑,她不明白宋之砚为何会出现在眼前。她看到很多人从卡车后跳下来。刀还在手里。
“是我,把刀放下!”
宋之砚在车上的时候,就见到了自己最担心场面。小小的时柠满面肃杀站在那里,手里有寒光。他想起她的抑郁症,在发作的时候她会伤害自己的。
宋之砚穿着长风衣和西服套装,他跑得太快,风衣被风鼓动着飞舞。
时柠只觉得熟悉的味道一下子把她包裹起来,就和父亲忌日那晚一样。又是那么温暖的怀抱拢着她,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她的手腕,松开了她痉挛的手指。
“青柠,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师哥在呢。”宋之砚用最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时柠抬起大眼睛,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存。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紧紧抱着她的人。似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哥,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之砚一愣,没听懂她的意思。
时柠突然笑了,可是笑的很落寞。
“你这样一次次的跑来,我可怎么还你的人情呀?”
“你在说什么?“宋之砚以为她吓坏了,把她搂的更紧说:“我叫了搬家公司,今晚把这些画搬到临时仓库去。明天我给你找地方。这里不能待了。”
时柠突然挣脱他,淡淡的抬头说:“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师哥,我把搬家公司和仓库的钱打给你。中国人都怕欠人情。我也不能免俗。这一次你别让我为难。”
宋之砚这才发现她在针对自己。他张了张嘴,耐着性子又搂过时柠的肩膀。他怕她再把刀捡起来。
“先别说这么多,上车。”
时柠站在原地不想动,可是无奈宋之砚还是力气大些,拥着她来到车前。他简单交代搬家公司的人,那些人已经带上手套开始搬画了。
宋之砚给时柠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后座,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上暖气开的很大,宋之砚见时柠紧紧搂着自己的背包,整个人都是僵的。他脱下大衣,把她严严实实的裹住。
“青柠,你睡一会,到了叫你。”
他见时柠毫无反应,全身都是抗拒的,只得靠到另一侧的窗边。
窗外灯火璀璨,随着车子的行驶,明暗交替着划过脸庞。
宋之砚把手肘撑在车窗上,手挡住眼睛。他今天状态很糟,硬撑着联络搬家公司和仓库,开了二十多公里到郊区,面对的却是如此别扭的局面。
此时怀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看时,却是身边的时柠。
女孩把身子朝向车窗,几乎是背对着她,埋头写着大段的话语,那些当面不忍心说出来的话。
她先是转来一大笔钱,然后写到:
师哥,请接收!
宋之砚侧头无奈的看她,没有动。
时柠继续写:师哥,你一次次帮我,我真的很感谢。只是人情债也是债。我不相信会有完全不需要回报的情感。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接受你的帮助?我很彷徨,因为不知道用什么来还债。你知道,我一无所有。欠债的感觉让我没有安全感,我会不自觉的想到,也许需要我牺牲底线去偿还。
宋之砚的心一寸寸沉下去。他死死掐住太阳穴,已经头晕得看不清字迹。
时柠再次写道:请接受。不要逼我!
宋之砚头痛欲裂,眼前的屏幕是模糊的,可是此刻心里却是异常明了。
是到要摊牌的时候了。自己一味的感情泛滥,又不肯接受时柠的真心,这对女孩子来说不公平。
他摸索到那个绿色的按钮,按了一下“接收”,急忙闭上双眼。
身旁的时柠身形一顿,眼睛不受控的湿润了。自己一再请求人家做的事,可是当他真的收了那钱,自己却心如刀割。她明白,自此两人止步于友谊。
车子在空旷的高速上飞驰。两人各自靠在车窗上,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回到时柠家时,雾霾竟然散去了。这条街不能停车,小李只能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里。
刚一熄火,时柠那一侧立刻打开了车门。女孩抱着书包跳下车。
“青柠……”宋之砚在另一侧叫她。
可是时柠哪里肯听。十字路口路灯亮起,时柠飞快的穿过马路朝自己所谓的家逃去。她要逃离他温存的呼唤,逃离他的气息,逃离他在自己最低落时给予的一点点幻想。
街上空无人烟,只有她的脚步声。
宋之砚也慌了。他推开车门,刚一下车就被眩晕感击得一个踉跄。可是他满眼只有时柠,扶着车门极力稳住身型。
小李一看他状态不对,急忙下车来。此时宋之砚直起腰,竟然跑起来追到了路边。
绿灯亮了最后一下,闪成红灯。映得斑马线都是斑驳的红色。
宋之砚止住脚步,大口喘息着扶住身旁的路灯杆。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在奔跑,渐渐与灯影融合,忽明忽灭。
小李来到他身边,一把托住摇摇欲坠的那人。
“小李……”宋之砚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望向时柠的方向问:“她……回去了吗?”
小李这才意识到宋之砚已经看不到东西了。他眼看着时柠跑进院子,消失在黑暗里。连忙对宋之砚说:“回去了,已经进院子了。”
宋之砚这才放下心来。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流走,心口被挖去了一个大洞。世界终于彻底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