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葡萄<!>
太阳刚刚升起时, 谢肃就起了床,他穿好版型宽松的运动服和运动鞋,从小村庄走出去,围着后山慢悠悠地跑了一圈。最后沿着山路台阶, 一节节走到最顶端。
一开始山里有一层朦朦的大雾, 越往上走, 雾气消散开,直到阳光冲破云雾。
清晨的阳光稀薄,温度偏低, 谢肃出了一身的汗, 迎着新鲜金灿的朝阳闭了闭眼。光线太过强烈, 肉眼无法直视, 他只能背过身, 看着被阳光照耀的整座大山凝神。
谢肃下山到家时, 外公外婆也正好起床。
那会儿才不过六点半。
老爷子想上个厕所, 但腿脚不便。谢肃走过去搀扶着他,一直到卫生间。
男人和男人之间无需多言, 老爷子活到这把岁数了, 面对小辈也不见外。谢肃更是大大方方, 在外公面前不见一丝拘谨。
早饭是外婆做的,熬了粥,煮了几个红薯,还有几个本地土鸡蛋。
外婆看时间不早了, 让谢肃喊汤蔓起床吃早饭,说:“这个蔓蔓呀,现在都成家嫁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睡懒觉太不像话。”
谢肃笑笑, 说让她多睡一会儿。
没道理嫁了人就要做这些改变,她和以前一样就行,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外婆闻言一脸欣慰地看着谢肃。
一早上谢肃都没有怎么歇着,先是帮着外公处理那个弄到一半的地窖,再将还未来得及放进去的红薯全部放入。知道汤蔓喜欢吃红薯,他又拿了一个大口袋,装了十多斤。
后院的葡萄架年久有些散架,谢肃拿着工具,挨个挨个将其修补起来。
隔壁一栋的后院和汤蔓家的后院是连在一起的,那边常年没有住人,早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谢肃顺便也将那边收拾了一下。地面干净,因为外公外婆一直有打扫,主要是头顶的葡萄架。
外婆当时坐在阳光下择菜,看着谢肃在那边忙活,低低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谢肃注意到外婆脸上明显的遗憾神色,问:“这家人都去了哪里?”
外婆望着那栋年久失修的房子,唏嘘道:“说来话长了。”
谢肃停下手上的事情,认真看着外婆,专心听着她缓慢的低语。
故事很长,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通过外婆的简单描述,谢肃知道,隔壁原来住的那户人家姓陈。
陈家人还在的时候,汤陈两家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不同姓,却胜似同姓的亲人。不管哪一家遇到什么问题,另一家都会帮忙。逢年过节两家人也都会凑在一起,像亲人一样坐在一起吃饭。
一直到十一年前,陈家的孙子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两家的老人因为伤心过度,也相继离世。
此后这栋房子便空着,只有他们的儿子偶尔上山扫墓时打开门稍作打扫。
几年前,这家人的儿子去了外地工作,听说重新找了个外地妻子,定居在了外省。
已经很久没有住人的房子,就像是一颗内部腐烂的大树,外部绿叶全部凋零,只剩下孤零零的躯干和光秃秃的枝干,看起来清冷孤寂。
十几年时间过去,外婆也习惯了隔壁这栋空房子,只不过回想起来两家人曾经的和睦,还是不免伤感。
谢肃不知何时站在陈家后院的窗户前,透过沾满尘埃的窗户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带着一层模糊的滤镜,一切都不太真切。
“他们的孙子……名叫陈翼吗?”谢肃问。
“是的。”外婆有些意外,“汤蔓跟你说过吗?”
“她没说。”谢肃摇头,“不过,我认识陈翼。”
外婆叹气:“那他的事情,你应该也都清楚吧。”
谢肃清楚,陈翼是因为救人才意外离开的。
十一年前的夏天,大一暑假,陈翼在海边救起一个失足落入海中的小男孩,他却再也没有上来。
那几天镇上街头巷尾将男大学生救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甚至还登上了本地门户网的头条。
没人知道陈翼长什么样子,却也觉得无比惋惜。
只不过这种事不关己的消息,不过一个星期便由另一件新闻代替,没人再提起那个救人的大学生。
陈翼离开的那个夏天,美得像一个遗憾。
没有人知道,这也是另外一个女孩子一生的遗憾。
汤蔓和陈翼是邻居,她比他大三个月,他从来不肯叫她姐姐。汤蔓跟着外公外婆生活,陈翼跟着他的爷爷奶奶生活。他们从小一起在乡下长大,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考入镇上的一所高中。他们的成绩都还算不错,汤蔓偏向文科,陈翼偏理科,于是彼此互补,每天放学后约在一起写作业。
高考结束的时候,陈翼年满十八周岁,第一次鼓起勇气亲吻汤蔓。他们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瞒着各自的家人,一起牵手、拥抱、亲吻,一起幻想着未来。
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汤蔓学旅游管理,梦想是未来能够走遍祖国山川的各个角落,陈翼选了金融,他说毕业后要多赚点钱,以后娶汤蔓回家。
十一年时间过去,当初被陈翼救起的男孩
也已经上了大学,陈翼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陈翼的父亲再婚重新生了一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属于陈翼的那一部分似乎很少很少了。
后来啊,记忆是唯一相见的方式。
汤蔓昨晚睡得不太好,醒来时接近中午。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身旁不见谢肃,想也知道,他肯定起得很早。
汤蔓起床下楼的时候,见家里前厅没人,就绕到了后院去,边走边喊:“外公,外婆。”
当时谢肃站在梯子上,听到汤蔓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也是这一回头,分神的他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汤蔓心惊肉跳,飞速过去。好在谢肃眼疾手快,自己从梯子上跨下来,稳站在地上。
“没事吧?”
“没事。”
两个人对视一秒,像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面上都有一些不自然,随即各自移开目光。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谢肃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站在洗衣槽前拧开水龙头洗手。
汤蔓站在被修补好的葡萄架前,呆了呆,仰头看了眼。
这些葡萄树都是陈翼的爷爷种的,陈翼很喜欢吃葡萄。
天空很蓝,冬日的葡萄架上光秃秃只有缠绕的葡萄藤蔓在上面,但因为刚刚被修补过,看起来生机勃勃。
据说一颗葡萄树的平均寿命是60年左右,自从汤蔓有记忆起,家里的后院就有这么一个葡萄架。
春天的时候阳光从葡萄架上洒下来,晒的人暖洋洋。到了夏天,葡萄叶全部长开,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茵屏障,能够遮挡酷暑。到了秋天,一串串的葡萄挂下来,怎么都吃不完。
谢肃洗完手,挽起的袖子还未来得及放下,干净有力的小臂上盘旋着错落的青筋。他擦干了手,拿起一个甜橙,用力揉了揉,再徒手剥了皮,递给汤蔓。
她没吃早饭,这个甜橙让她垫垫肚子。
汤蔓还没来记得跟谢肃道一声谢,他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午饭是谢肃做的,用了最快的速度做了四菜一汤。
饭刚刚做完,周兰蕙和周兰贤结伴上了山,一同前来的还有周兰贤的儿子于淮和儿媳秦芳芳。
汤蔓朝周兰贤喊了声姨妈,又朝于淮和秦芳芳喊了声哥哥嫂子。
于淮和汤蔓同龄,目前在镇政府工作。小时候的他瘦高瘦高,现在这个年纪有了一些发福的痕迹,小腹微微隆起,常年烟不离手,牙齿熏黄。一对比,谢肃显得清爽很多。
谢肃同样朝于淮喊了一声哥,状态松弛。他的身高和长相摆在这儿,站在谁的面前仿佛都出类拔萃。
于淮客气,给谢肃递上一根烟,被谢肃婉拒。
两个男人站在一块儿聊了一会儿天,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却像老熟人一般聊得畅快。
来山上这一路,于淮已经从自己的姨妈周兰蕙嘴里听了一路有关谢肃的事情。
不见面还不觉得什么,几句话交谈下来,于淮就知道谢肃的教养和深度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
午饭后,周兰蕙催着谢肃和汤蔓下山,让他们去送一些喜糖给各自的朋友。
接下去的几天,周兰蕙和周兰贤会留在山上轮流照顾老爷子。
周兰蕙做事情一向周到,大部分的喜糖都已经送给了亲朋,只剩下谢肃和汤蔓他们两个人名单上的朋友没送。周兰蕙也不知道地址,只能让他们自己去送。
谢肃和汤蔓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见,便一起下了山。
十分钟时间过去,车上一片沉寂。谢肃平稳驾车,坐在副驾驶上的汤蔓沉默目视前方。
汤蔓偶尔侧头看向窗外,也想过找一些话题,想对谢肃说:
“你早上几点起床的?”——想想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又想了一个话题:“你明天早上去上班?还是今天晚上过去?”
算了,还是别多嘴。
车开到半路,刚好在一座山的山腰上。有一小节的山路蜿蜒,坡度大。
谢肃的车技不容置疑,就像他这个人,让人很有安全感。
“你。”
“你。”
两个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汤蔓率先抢过话语权:“你先说。”
谢肃没扭捏,对汤蔓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去把车学了,以后我的车给你开,这样你上山方便,方便随时来看外公外婆。如果觉得我这个车太大,我们再买一辆小的,适合女士开的。”
汤蔓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过学车这件事她这段时间也想过,的确如他所说,方便上山。但她没想过开谢肃的车亦或让他买车,她自己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汤蔓也算了解了一些谢肃的性格,不打算和他争论:“我先找个驾校报名,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刚才想说什么?”谢肃问。
汤蔓说:“你明天要上班,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帮你送喜糖。”
谢肃:“让你一个人开着小毛驴,吹着冷风,再挨家挨家的送吗?”
汤蔓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考虑到谢肃工作忙,她在镇上自由许多,随时都可以去送。
其实谢肃的私心并不想汤蔓骑那辆小毛驴,太不安全,现在大多数人开电动车都不规范,人包铁的东西,稍微磕着碰着就容易受伤。
“不要。”谢肃难得在汤蔓面前强势,“要送,我们一起。还有,这不是我的喜糖,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