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呐喊
晚上不过八点, 外公外婆已经洗漱睡觉,整个小村也如被按下了暂停键。和山下工业化的小镇不同,山上的农村夜晚安静且平和。在这里没有内卷、没有996, 所有人的步调缓慢, 仿佛说话都是075倍的速度,适合养老。
受周围环境影响,汤蔓也早早准备洗漱。躺平的感觉很快乐, 即便下午她饱饱地午睡过。
二楼有四个房间,汤蔓的房间朝南,带一个露天阳台。这是她从小到大的闺房, 内部装修不算多新, 但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打扫得一尘不染。其余房间则都空着,逢年过节会被串门的亲戚填满。
外婆知晓汤蔓晚上要在山上住下,特地给她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床单被套,自带一股清香。
相比汤蔓在镇上的房间,这里的房间则更有她成长的痕迹。房间的布局简单,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面书架、还有一个衣柜。家具颜色都旧,像是加了一层泛黄照片的滤镜。
墙壁上很干净, 有被重新粉刷过的痕迹, 以前上面贴有好几个明星海报, 都是汤蔓的珍藏。初中的时候汤蔓追星,喜欢过一个欧美女歌手。对方画烟熏妆, 玩滑板,弹吉他,唱大街小巷都耳熟能详的朋克。十几年的时间过去,那位歌手几乎已经半隐退, 那些歌曲也大多成为了汤蔓回忆。
谢肃换了鞋,随着房门被打开,缓缓踏进汤蔓的房间,乍泄出银亮的光线,也像是打开了关于她的成长神秘宝盒。得到允许后,他走到书桌前,翻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本杂志——读者。
杂志显示的刊期是十年前。
谢肃的记忆跟着倒带。
很难想象十年前的现在他在做什么?她又在做什么?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认识他。
现在书桌上的书也并不多了,以前上面总是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习题和试卷。高中以后她就很少回来,有时候间隔两周,有时候间隔一个月。到了高三学业最紧张的时候,半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也都是刷不完的题目,她就趴在这张面对着窗户的书桌,奋笔疾书。
谢肃的目光游动着,落在书架上,淡淡勾唇。
汤蔓注意到他的视线,为自己找补:“我不是经常看这种小说。”
谢肃点点头:“嗯。”
十几年流行的台湾言情小说,篇幅短,小小一册,封面多半是女性的半身大头像。
《霸道总裁抢来的新娘》、《恶魔的吻痕》、《我的金主秘密》……
有一段时间班级里的女孩子都在疯传,一本小说几乎全班传阅。汤蔓入坑后也迷恋过一段时间这种令人肾上腺素激增的梦幻爱情,后来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玩意儿只会影响她的判断力。
谢肃随手拿起其中一本,问:“我能看看吗?”
汤蔓大大方方:“随便看。”
可是很快汤蔓就反悔了,她想起一些什么,在谢肃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页时,忍不住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个时候的纸质版小说几乎都是盗版,纸质粗糙,内容未经审核,一大段的嗯嗯啊啊,露骨的语言描写,简直不堪入目。
汤蔓一把抢过谢肃手上的书,说:“还是别看了,少儿不宜。”
很显然,谢肃早就不是少儿。
刚才匆匆一瞥,他看了几行字,大致知道是什么内容。其实上学那会儿,几乎每个人都会看小说,男孩子喜欢武侠、玄幻、修真,女孩子喜欢言情,谢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这些是你在高中时候看的?”他身体靠在书桌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汤蔓,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戏谑,带着笑意。
汤蔓难得有些局促,不自然:“不行吗?”
他说:“行。”
“那你笑什么?”
“现在想想,你知道那么多也不是没有道理。”谢肃歪了一下脑袋,整个人有些散漫,竟然有点小坏。
汤蔓剜他一眼,拿起换洗衣物转身进浴室。
谢肃嘴角的笑容压不下来,他实在开心能够进入她的生活,知道有关于她更多的细节。
只不过,那页书本上的内容像是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时之间挥不开,导致他的思想有些不端正。
谢肃推开阳台门,走出去冷静。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望向村庄,除去路灯的光亮,夜晚的大山一片漆黑。
站在这个位置,能听到小溪的水流声,不会觉得聒噪,只让人心情沉浸下来。
汤蔓洗漱完毕出来,长发用奶茶色的鲨鱼夹固定在脑后,裹上厚厚的加绒睡衣。
见房间里没有谢肃的身影,她打开房门朝楼下看了眼,喊:“谢肃?肃肃?”
谢肃的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蔓蔓,我在阳台这儿。”
熟悉的低沉声线仿佛跨越了一个时空,在汤蔓的耳膜旁轻轻敲击。她的身体背对阳台的方向,隔着一扇门的距离,记忆被拉回到某个时刻。
——“蔓蔓,我在阳台这儿。”
陈翼总是这样的,不请自来。
谢肃的声音再次传来:“刚才不小心被反锁在了外面,你帮我开一下门。”
房间通往阳台的是一扇玻璃
门,平常会被厚厚的窗帘阻挡视线。休息日汤蔓总是爱睡懒觉,她嫌晒进来的阳光太刺眼,就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每个周六的清晨,汤蔓总能被陈翼骚扰:“小猪,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来?说好了一起写作业的。”
汤蔓咕哝一声,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知道叫不醒汤蔓,陈翼会直接从她家楼下上来。外公外婆早习以为常,他们两家就隔了一堵墙,二楼的阳台与阳台之间只有一堵极腰的墙壁,都不需要翻墙,跨个腿就能越过去。两家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比亲人更甚。
有好多次汤蔓和陈翼闹别扭,她会锁上自己这边阳台的门,不让他进来。
为了防止狡猾的陈翼从楼下上来,汤蔓还特地叮嘱外公外婆锁好大门。
陈翼别无他法,只能跨越阳台,守在她的玻璃门前可怜兮兮地喊:“蔓蔓,我在阳台这儿。别生气嘛,开开门好不好?”
为什么闹别扭……汤蔓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打开那扇门。这不怪她,只能怪陈翼太狡猾。
台风天,窗外狂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他故意激她:“没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好让我们家蔓蔓解气。”
下起雨,刮起风,他背靠在她的阳台门前,双手抄兜,继续没个正行:“哇!对面的树被大风刮倒了!这台风可真厉害!不会把我刮飞了吧?”
汤蔓无语,打开门,骂陈翼:“你神经病啊!”
陈翼不生气,反而赔着一张笑脸。
他爱穿纯白色的t,皮肤不算白皙,笑起来双眼弯成月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像夏日里一杯加了野青柠的解腻气泡水,还冒着咕咚咕咚的气泡。
这些记忆片段就像是藏在酒窖里的陈酿,越放越珍贵,入口能辛辣得人泪水直流。
汤蔓不想再想。
拉开窗帘,阳台的门被汤蔓打开。谢肃站在光影里,只穿一件单薄的毛衣。
山上的气温比山下低很多,尤其夜晚,冷风呼呼,刮在脸上似刺骨的冰刀。
“你怎么把自己锁外面了?快进来。”
谢肃并不打算进来的意思,他侧头望向隔壁,看着那栋早就空无一人的房子,问汤蔓:“这里没住人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下午就想问了。
汤蔓诚实回答:“好多年前就没住人了。”
她甚至没往那边看一眼,刻意回避。
陈翼离开没两年,他的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这栋房子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空着。
头几年陈翼的父母还会每年回来一次,随便打扫打扫房子,住上个一两天又很快离开。后来他们只是间隔一年到山上的坟头烧点纸,来去匆匆。
谢肃似乎对那栋空房子尤为好奇,他看着与汤蔓房间比邻的那个房间。两边的格局似乎差不多,不同的是,那一边多了一分破败,窗户被砸了一个大洞,里面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
但谢肃仅仅止于好奇,即便近在咫尺,他也没有翻越过去一探究竟。察觉到汤蔓不愿意多提,他便不再多说。
夜晚入睡,谢肃躺在左侧。
一米五的床,两个成年人在上面实在不宽敞,尤其谢肃一米八八的大高个。
汤蔓的这张床不算老旧,大概十年前换的,全床都是实木结构,用料扎实。她一个人睡的时候觉得非常空旷,多了一个谢肃后,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捆绑住的鱼,别想提翻身。
谢肃能够明显感觉到,自他在阳台问过那个问题后,汤蔓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她像是将自己封锁在贝壳里的小蛤蜊,若是感受到外界的刺激和触碰,越是将自己紧紧封闭起来。
这是她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两个人沉默无声地各躺一边。
床实在小,只要稍微伸展四肢,就能触碰到对方。
汤蔓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右侧,背对着谢肃。她闭上眼,脑子里却无比清醒。
有一道锋利的声音在强烈地指责她:她背叛了陈翼。
汤蔓陷入一种矛盾的、自责的、愧疚的情绪当中,眼角的泪水无意识地滑落,仿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周围一片漆黑,低头就是深渊。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宣告对方是彼此的唯一,不离不弃。
可是现在,她却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和这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做着情侣之间才有的亲密事情。
身体似乎在这个时候不断下坠,心脏悬空,找不到一个支撑点,也无法解救自己。
她想嘶吼,可声线却像是被水泥牢牢堵住,怎么都无法发声。
没有人能够听到她无声的呐喊。
不知何时,汤蔓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温暖将她裹挟着,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臂弯圈住她的腰,将她按进怀中。
他的温柔贴心,似乎一点点将她坚硬的外壳融化。
谢肃无声地抱着汤蔓,抱着微微颤抖的她,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温暖传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