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庄周梦蝶
走出二千先生宅子，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在郊外小路上，六十亿突然陷入了沉默，一路上一言不发，我看不出个端倪，只好没话找话说。
&34;嗨呀！六十亿，今儿天真不错啊！特别适合……露营啊！&34;
&34;……&34;
&34;六十亿，你快看那池子，好多和荷花！古诗有云：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34;
我一边尬聊，一边偷偷看他，只见他脸色越发严肃，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34;咳，内什么，六十亿！你饿了吗？我饿啊……咱中午吃啥啊？&34;
听我喊饿，六十亿这才淡淡说道，&34;我都安排好了，这就去 吃饭……&34;
&34;诶，不是……六十亿你是咋的了？说句话好吗？&34;我实在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
六十亿却只是盯着窗外，不做言语。
我摇摇他的手臂，&34;六十亿，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或者你对我有啥意见，咱就直说嘛！&34;
&34;你这样，我有点紧张……这荒郊野岭的，这孤男寡女的……&34;
大概是被我唠叨的有点烦了，六十亿转过头，满眼复杂得看着我说道，&34;盼儿，我只是，我只是时常觉得看不懂你……&34;
&34;看不懂？&34;
&34;嗯……&34;六十亿低下头，但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疑惑和失落。&34;最初我欣赏你仰慕你，是你在经营中的那种灵活变通，那种不拘小节，作为女子，你的的心胸和策略，安全不亚于那些京城名商……&34;说到这里，六十亿脸上露出几分赞许，但很快便被浓郁的茫然所覆盖。
&34;但认识你越久，我便越发现，你身上有我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你的很多想法，令我望尘莫及，这并非我妄自菲薄，我甚至可以断言，盼儿你的境界可谓是前无古人，倘若你是一位耄耋老者倒也罢了，而你也只是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子，这真的让我非常困惑……但你，似乎也并不想解释……&34;
&34;每每有此想法，我便觉得盼儿你离我愈发遥远……&34;
六十亿的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越来越小，他眼底的哀伤像一根刺，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是啊，遥远……谁说不是呢？
我们本来就很远，远到根本不属于一个时代，一个时空。
六十亿所感受到的无法把握的虚无，我又何尝感受不到呢？
这个时空中所经历的每一次欢喜，每一次悸动，都在提醒着我，这可能终究只是一场梦。
它可能会在任何时候醒来，而醒来那一刻的失落和绝望，是我可以承受的吗？这点我无法确定。
因为无法确定，所以面对六十亿时我开不了口，唯独面对他，我不想为自己的过往编造更多天马行空的故事，但让我如何解释呢？告诉他我来自千年后的未来世界，告诉她我不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而是一个年仅三十的中年社畜。
我无法估量这场坦白局之后，我和他之间关系的走向，比起能否回到现代世界这个已经让我逐渐佛系的命题，能否彼此坦白反而是放在我面前的更现实也更棘手的问题。
&34;六十亿……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听说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吗？&34;我问道。
“嗯……听说过。”六十亿的眼神稍显柔和，“这个故事说的是庄周梦到自己化身蝴蝶，醒来后发现自己依然是庄周。于是他一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
&34;是的，他分不清楚自己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自己是只蝴蝶，梦到了庄周。&34;我打断他，自顾自得说道。&34;六十亿，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蝴蝶。&34;
&34;蝴蝶？&34;六十亿似懂非懂。
&34;嗯……我现在也时常害怕午夜梦回，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美梦……&34;说到这里，我的喉咙一紧，心绪再次被巨大的空虚和悲伤所填满。
&34;盼儿……&34;六十亿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六十亿，你说的不错……”我吸吸鼻子，努力将眼中泛起的水雾憋回去，“你所看到的徐盼儿很遥远，因为她就是这故事里的庄周或者蝴蝶，有时候她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谁，属不属于这场梦境，但……”
我抽出在他掌心中的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但我想赌一把，赌这场梦境会照进现实，赌这场虚无终究会化成你我可以掌控的人生。”
“盼儿……”六十亿言语中带着疼惜。&34;虽然我依旧不太明了你的纠结，你的苦衷，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你感到这般虚无……但我希望你明了，即使世事无常，我都会在。&34;
“你对我坦诚也好，有所保留也罢，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34;不管是梦中还是梦醒，我都会在。&34;
这句&34;我都会在&34;让我再次红了眼眶，心中一时竟出现了&34;管他呢，纠结那么多干吗？豁出去了！&34;的想法。
如果能沉沦在这样的柔情中，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不管现实还是梦境，不管我是庄周还是蝴蝶，是不是也没那么重要了呢？
我看向窗外，悄悄抹了抹眼角，再次看向六十亿时，我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34;说好了要陪我到底，那就不能反悔了啊，我可要抱紧你的大腿了，你甩都别想甩开！&34;
&34;诶，你这丫头，怎么又突然油嘴滑舌起来了……&34;六十亿宠溺得摸摸我的头。
&34;诶，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那天告诉我，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究竟是什么惊喜啊？”
&34;先保密，等会儿就知道了……&34;
&34;哟哟哟，还学会卖关子了？&34;
六十亿并无言语，转头看向窗外，只是嘴角划出的温柔弧度，暴露了他内心的欢喜。
此情此景，咱就是说，除了疯狂心动，我的脑子里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起身坐到他的身边，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瞬间，我感受到他肩膀一阵僵硬。
”别动……“我轻声道。“早上起早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慢慢放松下来，另一只手轻轻把我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34;六十亿……我有几个疑惑啊……&34;我闭着眼睛说道，&34;上次你找二千先生帮我作画，究竟是如何说服他的？&34;
&34;嗯……这个嘛，不过是动用了家父那边的一些关系。&34;
&34;你父亲？&34;我猛然起身。
看我满脸诧异，他微微一笑，又将我的头按回他的肩窝。
&34;家父和二千先生曾有过几分交情，二十年前他因为某画作得罪了京城高官，差点犯上诛九族的罪名，后来是我父亲动用一些关系，帮他洗脱罪名的。&34;
&34;在那之后，二千先生便归隐山水，不再入世了。&34;
&34;哦……这样啊……看来二千先生倒也算还了人情，不过这么大的人情，你……就这么用在我身上……&34;
“人情嘛，不过你来我往，总用要用的一天，为你，不管是什么，都是值得的。&34;六十亿的温柔和笃定，带着他轻柔而炙热的呼吸，扑向我的侧脸。
&34;不过盼儿，我也有问题要问你。&34;六十亿轻轻抚摸我的脸庞，&34;你是如何想到要做着画展和二千公益的？&34;
&34;害……这倒也有几分一时兴起，一个是是觉得醉和轩这黄金地带，一整层楼的茶楼长期闲置，资源浪费啊！&34;
&34;另一方面吧，京城酒楼竞争激烈，醉和轩单靠吃老本，未来的竞争力一定是不行的。&34;
&34;所以你便研究新菜式？做这甜品站？&34;
&34;嗯……算其中一个原因吧！&34;我附和道，但在我内心深处，做这些尝试，更多的是为了站稳自己的脚跟，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
&34;而且，甜品站遮阳伞上的画作能引来大家的追捧，让我意识到，大家精神方面的贫瘠，以及对艺术的追求？&34;
&34;精神，艺术……&34;我感觉到六十亿的身体有微微的震动。
&34;对……每个人，都有一需求金字塔，先满足最基础的温饱生理需求，就要开始追求安全、社交、受人尊重等需求……&34;大学时选修了心理课，马斯洛的那套需求理论我是张口就来。
&34;所以你的意思是，人吃饱了就会想要追求精神方面的东西。&34;这套理论似乎让六十亿茅厕顿开，我听到他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不错……”
&34;照这么说，二千先生会答应你，也是因为他不追求名利，却在意精神需求的实现……&34;融会贯通后，六十亿彻底明白了我的策略。
&34;嗯……对……&34;我感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混沌，六十亿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在马车的颠簸摇晃中，我……睡着了。
而我的最后一丝意识，定格在六十亿灼热的气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