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化神
此时恰好风起,吹来几片乌云遮住天际,扬州城的春雨素来下的没道理,但见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将有一场暴雨来袭。
结界溃散,碎片落在地面瞬间没了踪迹。
这结界乃凌绝宗二长老所设,为的是不让闲杂人等闯入。
扶夕原以为这结界多少能阻挡白宁片刻,不曾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结界便化为虚无。
这便是化神境的修士吗。
扶夕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白影,久久未曾回神。
“还愣着做什么。”眼看白宁已经进了院子,扶霜面色微白,拉着扶夕便往里面去:“快追上,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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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院中,浓郁的暗香窜入鼻腔,白宁脚步顿了下,唇瓣微微泛白。
扶夕后脚踏入院中,嗅到香气,她下意识动了动鼻子,末了神色微变,侧头瞧向扶霜,后者的脸色也煞白一片。
她们常年呆在凌绝宗,多少懂些药理,对草药香气的捕捉比常人敏锐不少。
这是合欢香,双修时常用的香料,有催情之效。
“尊者。”眼看白宁就要走到门口,扶夕快步上前阻拦道:“您还是别去了。”
白宁没有说话,眸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屋子。
她感觉到了,季言就在里面。
她抬步继续往里面走去。
“尊者!”扶霜快步走到她面前,张开双手拦着路,不让她过去:“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就在此时,油纸镂空木门忽然被人自内打开,里头的人墨发未束,倾泻而下,身披外袍,像是被打搅了休息有些不耐,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
扶霜扶夕见到男子低头行礼:“少宗主。”
季言刚刚惊醒,启唇淡淡道:“何人来——”尚有一字未曾说出口,眸光看清来者,声音戛然而止。
白宁就在五步之外。
四目相对,男子脖颈处斑驳的点点红痕格外清晰,身后屋中昏暗,衣衫不整,处处透着暧昧的痕迹。
联想到院中馥郁的合欢香,不难想象,此前屋中发生了什么。
白宁心下一疼,下意识移开视线,没再看他。
十年未见,谁都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季言愣了下,下意识将外袍拢了拢,衣领遮住脖颈上的红痕。
“谁啊——”里头传来婉转女音,娇滴滴的满满靠近:“大清早的……”
镂空雕花木门被人彻底打开,女子面若春桃,堪堪探出半张脸,一双盈盈凤眸满是媚意,掠过白宁,幽幽落在她身后的扶霜扶夕身上。
“怎么连个门都看不好。”女子并不认识白宁,只瞧见有人闯了进来,自然而然的以为是门口的剑修琴修看守不力:“要你们有何用处。”
被点到名,扶霜忙拉着扶夕跪下:“弟子看守不力,还请易烟师姐责罚。”
扶夕平日里最见不惯的便是这个易烟,抿了抿唇,被扶霜拉着不情不愿的跪下。
易烟被打搅了美梦正是不悦之时,瞧见扶夕面上的不情愿,扬眉正欲发难。
季言打断了她,声音有些冷意:
“你们都先退下。”
人人皆知季言脾性温和。
易烟侧头,发觉季言的面容不知何时起已然有了几分凌冽。
他似乎有意要赶她们走。
易烟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也没放在心上,末了慢慢将眸光落在闯入的女子身上。
“你是谁?”易烟睨着眼审视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察觉到女子探究目光,白宁垂下眼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里。
季言眸光微闪,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易烟,退下。”
易烟一顿,这才发觉,季言似乎真的动了气。
发觉气氛不对,扶霜拉着扶夕退下,易烟不甘心的瞥了白宁一眼,末了还是慢慢离开小院。
她故意从白宁身边走过,衣衫凌乱,藕粉色外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香肩半露,露出脖颈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白宁眸光被烫了一下,下意识移开视线。
多么讽刺,她一路寻来,心怀希冀,如今遇见的,却是这副境遇。
不消多时,三人退下,院子里仅剩白宁与季言两人。
天愈发暗沉,暴雨前的潮湿水意和院中诡异的香融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晕脑胀。
白宁站在原地没有动,面色苍白如纸,季言眸光顿了顿,良久,上前一步:“阿宁……”
白宁后退,声音有些颤抖:“等等。”
季言顿了下,没再说话。
她心里一团乱麻。
无意中瞥见的吻痕,像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带起火辣辣的疼,嘲笑她一路寻来自取其辱的愚钝。
白宁只觉得累极,一路寻来好像耗尽了她的力气:“你先让我一个人,缓一缓,缓一缓……”
她慢慢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低着头,没再开口。
天空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女子身形单薄,蜷缩在一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季言心下仿佛被人以钝器慢慢敲打,一下一下,有些闷疼。
他慢慢走近,这一次白宁没有后退,他温声道:“你听我说,我这样是为了……”
“我知道。”白宁知道他是为了突破瓶颈,可她还是不能理解,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瓶颈之事随机缘而破,你若继续修炼未必没有办法,为何要选这个办法,如此急切的突破?”
自古丹修修炼不易,能到元婴境已然是天资傲人,而季言,不但突破元婴踏入炼虚,更成为修真界唯一一位炼虚境中期的丹修。
这样的成绩,哪怕放在最易修炼的剑修身上,也算难得。
他已然十分优异,接下来突破与否全看缘法,她不明白,季言为何要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双修。
想到这里,白宁眼睛微微有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委屈至极。
她到底还是摆脱不了作为女子该有的情绪:“你明明答应过,不会和旁的女子亲近的。”
季言愣了愣,眸光落在她身上,忍不住软了些许:“是我冒进,辜负了你。”
他的声音温和至极,可如今落在耳里,却格外残忍。
“你既知道辜负。”白宁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那为何要做,难道……你喜欢她?”
季言一愣,蹙眉道:“不可能。”
“那是为什么。”到底是心里的委屈占了上风,白宁眼睛酸得厉害,眸中波光粼粼,似有水光时刻会落下:“你明明很久以前就答应过,你不会像白俞一样胡乱惹风流债,也说过,会永远一心一意喜欢我。”
她望着他,眼里含泪,咬着下不让眼泪彻底落下。
“怎么如今——就不算数了呢?”
季言心下微疼,看着白宁眼底闪烁的泪光,良久,声音有些干涩: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快些……踏入化神。”
言至此处,季言无奈至极,轻轻叹了口气:“我知这想法荒诞至极,丹修修炼极慢,能到炼虚已是极为不易,可我还是尽力试一试。”
白宁抿了抿唇,眼中依旧湿漉漉的:“可你该知道,修炼之事各人都有缘法,最是急不得。你是丹修,修炼至炼虚境已是天赋极高,无人能质疑你的能力,为何……如此执着化神。”
需知化神乃无数仙者一生的追求,可近百年来,唯一踏入的,也只有一个天生灵骨的白宁。
“我当然执着于化神。”季言微微笑了笑,看向白宁,眸光温和至极:“谁让我未来的小妻子是化神境呢,我很爱她,她跃出生死得以永生,而我,想和她一起。”
仙者寿元虽长,但到底逃不过生死。只有跳出轮回,才可陪她永生永世。
白宁微微愣了下,清泪滑下脸颊,滴落在衣襟上:“可是你用这种方法。”
白宁轻轻擦了擦面颊上的眼泪,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的小妻子知道了,会很伤心。”
季言喉结动了动,没有开口。
“你不知道,你的小妻子其实是很喜欢你的。”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白宁眨了眨眼,试图将泪水憋回去:“喜欢的不得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期待嫁给你,一直期待一直期待。”
“人人都道修真界慕强,强大的男修四处双修留情,而女修自愿献身依附,她小的时候听说过很多修真界被传为美谈的风流韵事,她的兄长也是个轻浮至极的修士,她也是修士,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风气。”
“她从小就想,自己以后要嫁给一个温和知礼的人,一个会永远永远喜欢她,并且只会喜欢她一个人的郎君。”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在旁人看来很荒诞,可她没想到,当她真的有未婚郎君后,那个人听了她的想法,并没有嘲笑她。”
眼泪落在衣襟上,濡湿一片浓重暗色,她吸了吸鼻子:“他对她说,他们虽是指婚,此前没有什么感情,但他会努力做到她心目中的样子。”
“他牵着她的手发过誓,他说,他将永远永远喜欢她,并且也只会喜欢她一个。她信了,从此彻彻底底的将一颗心放在了他身上,她相信他就是她想嫁的那个人,于是满心满眼的盼着,盼着有一天能到了年纪,能嫁给他。”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彻底止不住了,白宁也不再擦拭,只是哽咽道:
“可如今……你告诉她,那个郎君为了突破瓶颈,还是选择和其他女子双修,哪怕他说他这样是为了他的小妻子,可谁都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便再也无法回头,无论他心里爱着谁,日后若是还想增进修为,他还是会拥不同的女子入怀,吻过不同女子的侧颈。”
她望着他,水雾弥漫眼中,像一场永远也下不完的雨:
“你说,如果这样的话,他和那些轻浮滥情的修士又有什么区别?”
季言心下一疼,下意识想牵她的手,白宁轻轻躲开,颤抖着闭上眼睛。
“季言,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