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复仇
阴暗逼仄的牢房内，到处都是腐烂的恶臭味。
这里的老鼠不怕人，蜈蚣和蜘蛛随处可见。
煤油灯须得整日点着，因为牢房的四面没有窗，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着一个个绝望的身影。
“小姐，我把她提到了最里面那间，旁边没有人，三面是墙，方便说话。”
“等您出来了，我再把她提回原来的牢房里。”
牢头孙二宝低声说道。
沈南风从腰间解下一兜银子递给他：
“有劳你了，收下吧。”
孙二宝立即摆手拒绝：
“不敢不敢！”
随即小声说道：
“我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殿下说了，沈小姐您有什么吩咐，我们都要照做。”
沈南风蓦然一惊，她以为是沈砚舟帮忙打点的关系，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萧靖川的人。
不由得喟叹道：
他平日里东奔西跑的，想不到手下可用之人竟如此多。
连监牢里都有他的人，他是什么时候将他们收入麾下的呢？
“沈小姐，前面就是了。”孙二宝指着最深处的那片晦暗说道。
“多谢。”
沈南风没有犹豫，径自走了过去。
女子的轻声吟唱传到耳边，沈南风听的出来，那是佟小娘时常轻哼的江南小调：《蒹葭》。
沈南风的脚步停在了铁窗外，佟小娘的哼声戛然而止。
“真是没想到，唯一一个前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缓缓转身，一副乌七八黑的干瘪面容映入眼帘，头发上还掺杂着稻草碎屑，衣服凌乱又肮脏。
很难想象，这便是往日那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娇纵可人的顾府宠妾。
佟小娘冷笑一声：
“你来，是要落井下石的吧？”
“看到我这副样子，你一定很开心是不是？”
“从前我总欺负你，现在你心里一定觉得很解气。”
“你会觉得，这个贱人自讨苦吃，活该被流放，是不是？”
沈南风平静的看着她：
“你可曾后悔吗？”
原本，她想了许多极尽嘲讽的言辞，却在对上佟小娘那绝望的眸子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佟小娘坐在地上，仰脖看向她：
“后悔欺负你，还是后悔收取贿赂？”
“如果你问的是这两件事，那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从不后悔！”
“凭什么你一个伯爵府家的女儿就能嫁进顾府做正妻，我却要做区区妾室！论官职，我父亲可不比你父亲差多少！”
“我父兄追随将军多年，多少次死里逃生，却只能挣固定的俸禄钱。”
“而你呢？明明是低贱的商贾暴发户，却能坐享那么多金银珠宝。”
“那些上好的水田和庄子，我一处都没有。”
“那些价值千金的昂贵摆件，我一件也没有。”
“还有那一匹匹精致靓丽的丝绸，我也一匹都没有。”
“我父兄便是觉得亏待了我才收取贿赂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断不会做出抹黑佟家清誉的错事。”
“可我不后悔，因为我终于也能像你一样，大方的打赏下人、穿精美的华服、吃各色糕点，给我的安儿买各种好玩的东西。”
“这些，都曾是我可望不可及的梦想。你说，我怎么会后悔呢？”
半晌，沈南风开口道：
“你后悔的应该是嫁给顾北棠吧。”
闻言，佟小娘神情一哀：
“如果当初你没有告诉我自己是南笙公主的替身这个真相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愤愤不平，不会担惊受怕。”
沈南风平静的道：
“你欺负我，我自然也要报复你，这很公平。”
佟小娘怔了一下：
“是啊，确实很公平。怪就怪我自己眼瞎，竟没看出他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我不过就是受贿而已，这在军中俯拾皆是，根本不算个什么事情。”
“可他却为了自己的清誉和脸面，将我和父兄押进衙门，还多此一举的跑到圣上跟前请罪！”
“他好狠的心啊！我为他生育长子，我父兄为他沙场征战，他是怎么回报我们的？”
“把我当成他心上人的替身，把我和我父兄的性命当成他向上爬的垫脚石，甚至不惜毁掉他亲生儿子的前程！”
“我恨圣上判决不公，我恨你沈南风和离出府，可我最恨的便是顾北棠，是他将我们佟家害到这步田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佟小娘眼里涌上浓烈的恨意，手指甲镶嵌进手心里，连疼痛都浑然不觉。
沈南风问道：
“当初我与顾北棠和离，你明明是暗自窃喜的，如今怎么又恨上我了呢？”
佟小娘眉眼一斜：
“若非你和离，我怎会捉襟见肘没有钱花，我又岂会怂恿父兄收受贿赂？”
沈南风冷哼一声：
“那你该恨顾北棠，是他要将嫁妆还我的。”
“况且，若非你们处处欺负我，我又怎会与他和离？”
“我和离是为了自己过安生日子，至于你们过的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佟小娘哂笑：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止不住要恨你。”
沈南风轻蔑的看向她：
“你对我的恨源于嫉妒，所以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恨我，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谁也改变不了。”
佟小娘瞪了她一眼：
“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沈南风冷笑：
“你该恨我，可你却恨错了地方。”
沈南风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冷的铁窗，缓缓说道：
“你该恨我将你关在这牢狱里，恨我用计引的圣上暴怒，将你和你父兄流放到那苦寒之地。”
闻言，佟小娘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瞪着她道：
“沈南风，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沈南风笑盈盈的说道：
“你不光恨错了我，还恨错了顾北棠。”
“其实，他将你们亲自押进衙门，又对圣上负荆请罪，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恰恰相反，他想救你们呢。”
佟小娘快步冲到沈南风跟前，眼神如刀子般逼近：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沈南风不慌不忙的说道：
“军中之所以会传的那样迅速、难听，是因为我请人帮忙将这件丑事散布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顾北棠知道这事肯定压不住，他便自作聪明的主动请罪。”
“我请太子殿下出面参奏他，祁王却率领众臣为他求情，此举反而触怒了龙颜，你们便做了顾北棠自以为是的牺牲品。”
闻言，佟小娘震惊了。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沈南风实在太陌生，太可怕。
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她的诡计。
难怪当初老夫人说她手段高明，只是随意耍个计策，便叫顾府失了好大的脸面。
此刻，佟小娘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父兄与你有何关系，他们从未得罪过你！”
沈南风冷笑：
“难道你忘了我因何与顾北棠和离吗？”
“你指使婢女给我下毒，存心要我的命啊！”
“若不是我足够警觉，如今早就成了冤死的白骨，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怎么，只容许你害我性命，就不许我害你性命了？”
“这天下岂有这样不公平的道理可言！”
佟小娘大喊：
“我虽给你下毒，可你并没有中毒，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为什么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沈南风大怒：
“我没有中毒那是我命大！”
“你当初给我下毒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说到底，是你太蠢，就凭你这个猪脑子，也配和我过招？”
佟小娘抓着铁窗的手颤颤发抖，她发了疯一样喊道：
“我要告诉将军，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我要去揭发你，让他知道你的心肠有多歹毒！”
沈南风大笑：
“哈哈哈，论起歹毒，我不及你们万一。”
“我不过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罢了。”
“今日与你和盘托出，便不可能叫你胡诌出去。”
“你的命，还是你儿子的命，选一个吧。”
佟小娘顿住了，她没想到沈南风竟会狠绝到拿安哥儿的性命来威胁她：
“我不信你能对安哥儿动手！”
“他是将军长子，老夫人的心头肉，老夫人对你甚是厌恶，你有什么机会对他下手？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沈南风笑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张入学契约，上面的签名赫然是安哥儿的字迹。
“忘了告诉你，安哥儿已经正式成为我庄园教坊的学生了，他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害他？”
“我那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一旦他坠个涯、溺个水的，可就不好了。”
佟小娘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垮，此时的她只想保住安哥儿的性命。
“沈南风，你还有没有良心？安哥儿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你曾说过要好好孝顺你的，差一点就过继到你名下了。”
沈南风冷笑：
“过继给我？孝顺我？”
“你觉得我还会被你这些谎话哄骗吗？”
“如今我可不是那个愚蠢又可恨的顾家主母，我是沈家小姐，你的安儿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时间不早了，我不想与你废话，他死还是你死，选一个吧。”
佟小娘眉眼低垂，双手死死攥紧铁窗，眼泪从枯槁的眼眶中流出：
“你不许伤害安儿。”
沈南风嗤笑：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伤害他。”
她会惯着他，宠着他，教他成为彻头彻尾的废物！
话毕，沈南风转身朝着远处的光亮走去，身后传来“梆”一下撞击声。
沈南风停下了脚步，心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感。
她喃喃道：
“我从不想对谁生死相逼，更不想害谁性命。”
“是你先害我的，我岂能容你！”
“前世，我是个蠢人，今生，我便做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