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摆烂
“夫人,该喝药了。”
夜云将一碗乌黑粘稠的汤药端给沈南风,却见沈南风正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想起病入膏肓时那副干瘪惨白的枯容、松垮耷拉的肌肤、暗淡浑浊的眼瞳,还有那一碗碗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的苦涩汤药
“呕”思及此处,她不禁作呕。
夜云大惊:“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南风摆了摆手:“没事,把这碗汤药还有屋子里的药丸、药香、药饯通通扔了。”
夜云惊觉沈南风自打从寿安堂出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全都扔了吗?可您的身子”
“我身子没有大碍,是药三分毒,多睡睡觉、多吃些可口的餐食,多出去晒晒太阳走一走就好了。”
此时的她只是有些心力不足,经年累月才能积劳成重病。
夜云听闻,尽管心中些许疑惑,却是渐渐高兴起来。
自打三年前来到将军府,她眼见夫人日日操劳。
早起晚睡自不必说,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尽给老夫人和小娘们院子里送去,自己却克勤克俭。
夜云笑吟吟的捧起那堆瓶瓶罐罐:“是,奴婢这就去扔了,全都扔了!”
过一会儿,夜云端来清茶:
“夫人,喝口茶水润润喉吧,厨房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沈南风扒拉着桌子上的胭脂盒,斜了斜嘴角吩咐道:
“夜云,差人到账房把我之前那几年的例银全都领出来,出府买好吃的去!”
“多叫几个婢女和你一起去,拎回来时不必藏藏掖掖的。”
夜云愣住了:
“夫人,您不是说每月只用咱们伯爵府的陪嫁,以免被人说咱占便宜吗?这怎么”
沈南风坐在镜子前梳了梳头:
“从前我怕人说闲话,总觉得不好意思。现在想想,那有什么呀?”
“既是分给我的例银,那就是我的钱。伯爵府的陪嫁也是我的钱,我爱花花,别人管不着。”
沈南风看见夜云身上那件褪了色的青色衣衫,心中泛起酸涩。
前世,她仔细秉承勤俭持家的家风,吃穿用度上不光委屈了自己,还委屈了身边人。
“夜云,着人将我库房里陪嫁的料子都取出来,拿到东街落玉坊,找最好的绣娘做成衣裳。”
“咱们俩每人十件,再做几床舒服的被面、枕面。”
“还有,我瞧你的小脸都起皮了,以后不许用猪胰皂洗脸,也不许用府里采购的廉价脂粉擦脸。”
“去观音阁买些胭脂花液、眉黛、口脂等,再把我嫁妆匣子里的那几串珍珠送去研磨成粉。”
夜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处处精打细算、节俭度日的夫人吗?
“夫人,您的珍珠项链那可都是由流沙南珠串成的,每一串都够寻常人家吃一辈子的了!”
沈南风眉眼含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再贵的东西,要是用不到咱们自己身上,那也是无用的。”
“咱们要是不用,那只会便宜了旁人。”
“叫玉磨坊最好的手艺人去磨,一定要细细的磨,回头咱们把它掺进香粉里护面化妆。”
“你只管踏踏实实,跟着夫人我吃好的,穿好的,戴好的,玩好的,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什么门楣,什么脸面,从今日起,她不光要摆烂,还要带着夜云一起摆烂,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沈南风的这番话可把夜云给吓呆了,她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快去呀!”
“是,夫人。”
夜云下意识的跑出了门,不论什么缘故,只要是夫人吩咐的,她全部照做。
一个时辰过后,将军府的两个看门护卫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咦为首的那个婢女不是夫人身边的夜云吗?”
“啧啧,买了这老些东西,可真能花钱呐!”
府里采购由王氏的家养仆人、管家丁丙负责,各院主子想买什么东西,直接吩咐自己院里的小厮或婢女们上街购买。
所以,那两个看门护卫很确定,那些东西都是沈南风院里要用的。
但见夜云和小婢女们发髻疏松、佝偻着身子,一个个手拎肩扛的,十几岁的年华硬是走出了太奶的步伐。
“夏檐居的香水饼,春岸厨的密三刀、吴淞庐的豆羹鱼饭,萃香阁的龙井茶酥。”
“祥瑞楼的桂花爆浆麻薯、青禾饽饽铺的桃花符”
“夜云,时隔这么多年,我曾经爱吃的零食,你竟全都记得!”
沈南风由衷的发出感叹。
夜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夫人,哪是许多年,您嫁入将军府才三年。”
“从前在伯爵府,这些吃食您隔三岔五便要叫我去买。”
“我跟着夫人您混吃混喝的,自然都记得。”
沈南风愕然,是啊,在夜云的记忆中,时间才过去三年,可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十二年没吃到这么多可口的吃食了。
亏,太亏了!
“吃!”
“咱们敞开了肚子吃。”
夜云也没客气,伸出小手东抓一把西抓一把,乐颠颠的往嘴里塞。
“夫人,这么多东西,咱们也吃不完啊。”
沈南风指着盒子里被两人扒拉的乱七八糟的糕点:
“吃不完就给各院小娘送去,好叫她们心里有个数:她们只配吃我吃剩下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婢女小春进来禀报:
“夫人,段小娘差人来请几张字帖,给婉姐儿练字用。
沈南风吃着马蹄糕,漫不经心的轻挑眉黛:
“没有。”
别人的孩子好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一个个要子嗣有子嗣,要温饱有温饱,要安生有安生,反倒是她吃苦受累不讨好,凭什么啊。
这下好了,谁爱成才成才,谁爱废才废才,又不是她的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春支支吾吾的呆愣在原地,眼角却不老实的看向那堆五颜六色的吃食。
夜云呵斥道:
“糊涂东西,就说夫人身子不适,叫小娘过几日再派人来请字帖。”
小春撇撇嘴,正要出去照着夜云所言回话,却听沈南风说了句:
“站住。”
小娘转过身子,压低了上身等待她说话。
沈南风却不急不忙的吩咐道:
“去告诉她,从今往后不必来找我要字帖了,我又不是教书先生,想练字自己找先生练去。”
小春见沈南风冷着脸,心中疑惑:
平日里那样好脾气,从不敢得罪人的主母,今日怎么如此犀利。
沈南风冷眼一瞥:“怎么?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吗?”
小春连连哈腰:“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回话。”
小春走后,夜云不解:“夫人,您这是?”
沈南风冲她眨眨眼:
“我是正室,她们是妾室,我不搭理她们还需要理由吗?”
“就是要叫她们知道,还想像从前那样欺负我、占我便宜,是不能够了。”
“识相的我给她几分脸面,不识相的我也绝不惯着。”
夜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夫人,那个小春仗着自己是谭三刁的远房亲戚,一点规矩也没有,贼眉鼠眼的。”
沈南风笑了:
“你眼睛还挺尖,她哪是我的奴婢啊,人家那是老夫人的耳报神。”
从前她体恤下人们不容易,可这些人竟蹬鼻子上脸,敢和她没规没矩,自作孽不可活,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