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黄昏之后（中）
风吹人老，迷烟漫道，三分凄美，七分凉薄，更多一分酸楚，仙盟的雪比任何地方都要深、要厚。
昔日那座瑰丽堂皇的大殿不见了，地上空出好大一道深渊，幽幽的冥火如魔龙的龙息势要焚尽一切，凄凄的雪从半明半暗的天空降落，在离地百尺就被高温烘干，纷纷扬扬的尘埃颗粒化作淅淅沥沥的“沙雨”继续治愈这道伤痕累累的疮疤。
哀嚎声、悲恸声、呜咽声不绝于耳，无论俗世凡人还是得道大能在如此遭难面前都似卑微的虫蚁在废墟上挣扎、苟活。焦黑是冰冷的刀，而暮白则是温柔的手，在这片被死气笼罩的大地上，一道褐色的身影渐渐明了，每过一处便停下来，忙活一阵后继续向前，她的身前是太多被雪覆盖的伤者，但哀痛声太多，残肢断体，血融冰结，随处可见暴虐后的残骸。
“忍着点，会好的。”
鸢儿紧咬下唇，柔声安慰着面前一名血肉模糊的弟子，淡蓝的灵力从手心不断涌向那道碗大的血口，却总也止不住飞逝的热流。最后一口血咳出，滚烫的血浆溅上鸢儿脸颊，发红发烫，未等滑落很快被凛风吹干紧巴巴贴在脸上。
落雪，长发，明眸，俏脸，她真的好美……
一语未尽，那弟子眼神涣散，失了光彩，一个生命回归风雪，绑死在断臂上的那根丝带从未如今日这般鲜艳，一动一动地随逝者的离去悠悠飘荡。
鸢儿瘪嘴强忍住心头泛起的酸楚，姑姑让她来仙盟救治伤者是对的，曾鼓得快要溢出来的腰包须臾间干瘪的像个瘦骨嶙峋的乞儿，她的灵丹妙药掏尽了，可还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终结，金丹未结，一旦死去便真的死了，淡蓝的灵力倔强地不愿放弃，仍旧从手心灌入冰冷的血口，却总也赶不上身体冷却的速度。
他死了。
鸢儿鼻头一酸，眼角有光闪烁，心和胸口都憋得难受，像被什么重物堵住，她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拼命忍住。她曾许诺再不轻言落泪，但每次都被脆弱击败，于是不争气的泪腺又一次失守，泪眼如花，凌乱的青丝长发在风雪中恣意飞扬，妩媚之余更多几分凄凉。
为什么？人族和妖族已和平百年，为什么还会有纷争和杀戮？战火又到底需要多少鲜血才能浇灭？
清冷的风、寂寞的雪没有回答，她静静坐在雪地，像一朵楚楚动人的小花。
眼前霍地现出一只小手，旋即是一声惊喜：“鸢儿小师叔？”
鸢儿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红霞四射的一个俏人，仔细一看，不是繁英又是何人。
“真的是你啊，小师叔。”
繁英叉着腰，笑呵呵打量着这位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师叔：闪亮的星眸，披肩的黑丝发，凝脂玉似的肌肤还有那张樱桃小嘴，无处不在昭显少女的青春与灵动，就是眼底红红的，粉嫩的脸颊更是多出两道血痕，令人欢喜之余又生出些许怜爱。
许是怕被繁英瞧见窘态，鸢儿忙扭头抹干泪痕，饶是如此还是被眼尖的她逮个正着：“嘻嘻，小师叔你又偷偷哭鼻子啦？”
“哪有！”鸢儿嗓音沙哑略有哭腔，“再胡说信不信我告诉宋姐姐？”
“小师叔你也老大不小了，咋还像我那笨蛋师妹似的喜欢打小报告。羞不羞？”繁英吐舌，两眼珠子鬼精鬼精的，一看就知道平常没少挨骂。
“要你管。”鸢儿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她，心里却埋怨这红妮子怎每次出现都要拿她拌嘴取乐，下次见了宋姐姐一定让姐姐罚她抄十天十夜的弟子规！
繁英见鸢儿老半天不理她，又时不时点头，就明白了她一定又在盘算如何“陷害”自己，瞄了眼她微微起伏的胸脯，眼珠子咕噜一转，当下有了注意。于是笑嘻嘻说道：“我不管谁管你。你能长这么大还不多亏了小时候我常分你的好吃好玩的，像什么蜜饯果脯、琼浆玉露……还有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丹方药草，哪个不是我冒着被关禁闭的危险替你打出来的。你倒好，回回打我小报告，害我被师父关禁闭，真是白眼狼。”越说越来劲，繁英就像个气鼓鼓的小花妖随时随地都能爆炸。
对于上述一番义正辞严的歪道理，鸢儿只静静起身，轻舒一口气，正色道：“繁英师侄，师叔我知道了，没别的事就请退下吧，别耽误师叔正事。”
此刻的鸢儿神色庄重，举止肃穆，俨然一副师长样貌，可把繁英气得够呛。自幼娇蛮的繁英哪受得了这气，登时回敬道：“哎呀，哪来的金丹小修士也敢在悟道前辈面前显摆，让前辈我看看是哪处皮紧了还是小屁股想开花了？”繁英说着一双毛利毛躁的小手朝鸢儿身上摸来摸去，边摸边嬉笑，“几日不见，屁屁又紧实许多，胸也大了不少，就是老爱哭鼻子以后怕是不好嫁出去呐。”
有事没事，繁英就喜欢拿这位小师叔寻开心，哪像自家师妹整日抱着那只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笑。亏了自家师父经常到仙盟做客，繁英这个活宝必然要拉上素秋黏在身旁，毕竟宗门除了堆成山的秘籍功法就是些上了年纪的师弟师妹，哪像繁花似锦的仙盟到处都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日有缘几人相识，瞬间一见如故，一来二去熟路不少，女儿心思，天真烂漫，话题一多，便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亲友。
只是随着岁月的推进，几人一个比一个出落得亭亭如玉，时至今日倒是年纪最小的繁英个头最高也最为俊俏，托自家师父和仙盟几位师伯的爱护照拂几乎半个赤幽州的修士都要尊称一声“师姐”，随着修为的暴涨，繁英内心那点小高傲渐渐有些刹不住了。
就这本领低微、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的丫头片子比得过我玄天宗大师姐？我不叫她“小师妹”就不错了。于是在一次日常问候时，繁英只小声叽咕一句“鸢儿师妹”就被听出不对的宋璟雯当众摁在凳子上打，打一下叫一声“师叔”，最后还是在鸢儿的求情下才使她的小翘臀免于八面开花。
每每忆起此事，繁英总是不忿的，师父向来对自己疼爱有加，一定碍于外人在旁勉强装装样子，直到回宗后宋璟雯关了她三个月的禁闭又抄了上百遍弟子规保证以后一定恪守师门礼节才给她放出来。
其实，相对于百年悟道的繁英、素秋，鸢儿资质不差，又时常陪着登仙境的姑姑研习各类药理医术，但不知为何收获甚微。洛瑛曾不止一次开导劝慰，却总也化不开潜在的那股心结，于是修为便停滞下来。不过她生性活泼开朗，又有繁英素秋这对玩伴，日子久了倒也不觉得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