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圣君
古凉的界外荒原，赤地千里，白骨林立，终年肃杀的凛风一刻不歇扫荡着地表，裸露的沙石被高高卷起化作漫天的沙暴，呼啸的烈风如一首战歌，勾起人心深处无穷的苍惶。
千里荒原之上，几棵屹立万年的巨灵神树，老朽的只剩光秃秃的躯干，又个个赤身露体仿佛瘦骨嶙峋的乞丐，它们伸出干枯的手掌朝天哭泣，祈求天降甘霖。但天是灰的，地是红的，除了猎猎的风声，再没有一点活物。它们就这么站着，祈祷着，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荒原某处，靠近冥山与天元山交界的地方，一块被冥气撕咬出来的土地上，高高耸立着一座极具恢宏的漆黑建筑。这建筑由地底直插穹顶，庞大的身躯如一只刚从深渊挣脱出的恶兽，浑身散发出无尽的恶俯视众生。甚至一贯跋扈的沙暴也只能暂避锋芒，从一旁胆怯绕过，害怕它一张口便将自己吞噬殆尽。
这时，一个身材中等，面色玄青的男人快步走入殿内，大殿正中横七竖八卧着几只长相怪异的凶兽，它们匍匐在遍布兽骨的大殿，发出浓重而满足的齁声，每一下都好似一声闷雷，击打着千疮百孔的大地。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只尖耳、獠牙如鬼煞一般的凶兽竖起耳朵，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慵懒，待看清看人，它俯下身继续齁声大作。
男人小心地绕开它们的长达数丈的尾、爪，径直走向大殿最深处，在一座暗金打造的宝座前单膝跪下。
“启禀圣君，残马失败了。”男人低头恭敬说道。
“……”
殿内静悄悄的，除了几只凶兽沉重的齁声和他的回音，再没有一点声响。他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忍不住抬头朝那宝座微微一瞥，忽然一阵怪风，他冷不丁打个寒颤。宝座一晃，出现一个黑影，他高高在上，端着一杯血色烈酒放到唇边细细品味。
“无碍，本就不是计划中的一环。”黑影抿了一口杯中酒，语气平淡。
“残马狂妄自大，果有此败，只是可惜了那颗冥种。”男人卑声说道。
“慎马。”黑影唤道。
“属下在。”
“你随我多久了？”
慎马不知何意，老老实实回道:“回禀圣君，属下从下级军卒起便追随圣君，一路东征西讨至今已有千年。”
“既随我日久，当知我向来只看结果，区区一颗冥种换来残马以死报效，魂归吾主，实在是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慎马听后心神俱震，心知圣君行事当真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额头不觉又低了几分。
“怎么，你在害怕？”黑影盯着他问道。
“圣君天威所至，诸将莫不死效。”慎马回道。
“好了，起身说话。”黑影起身走到慎马面前，“跟了我这么久，还是这么谨小慎微，本座有这么可怕吗？”
透过昏黄的烛光，黑影缓缓现出真身，竟是个二十来岁，容貌俊逸出奇的男子。他一袭黑织羽衣，看似亲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若非额间一点若有若无的青气，当真像个尔雅的公子。但慎马心中明白，每一位圣君的诞生都昭示着一个位面的抹灭，绝对的力量必然是绝对的权威，不容置喙。
他迅速摒弃脑中杂念，战战兢兢起身目视下方，语气诺诺回道:“圣君英姿绝冠，属下仰慕至极。”
男子呵呵一笑，饮尽杯中酒，将酒杯一把捏碎:“你可知我一贯不喜阿谀之词，下次再犯，此杯即是下场。”
“属下谨记，断不再犯！”慎马感受到身前一闪而过的杀气，立刻惶恐地匍匐在地，用额头死命叩在地上，惊出一身的冷汗。
“起来吧。”男子言语随意，重回座位。
慎马站起身，如坐针毡，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
“本座问你，兽潮准备如何？”
“除去调拨给残马统军的一小部分，我军已筹备一月计量的妖兽大军，足以昼夜不歇攻击长垣十个昼夜。只是……”慎马话说一半，有些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此间妖王似乎不愿与我族合作，一直在暗中掣肘。”
“不过是一条中位长虫罢了，若不肯降伏，你等寻个机会将它……”
男子眼中寒芒一闪，慎马会意，恭敬回道:“属下立刻去办。”
“不忙。”男子唤住他，再次从宝座走下来，“我且问你，本座这具化身如何？”
“这……”慎马抬起头朝他飞快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欲言又止。
“但讲无妨。”男子手中又添一杯新酒，嗅到扑鼻的香气，显得十分惬意。
“回圣君，此具化身虽不及圣君真身万分，但实力之强世所罕见。”慎马顿了顿说，“据属下所知，比那仙盟之主向令钧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为奇妙的是其体内蕴含的力量似乎与我族同源。”
“冥魔那家伙就喜欢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男子呵呵一笑，显然心情大好，“这次他也用心，不枉本座花费数十年融合此身。”
“冥魔督军毕竟久居此方，熟悉一切。只怪此方空间太过脆弱，根本无法承载圣君真身，不然千年前便可将此地抹灭。”慎马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注意方才告诫。
听到慎马再次恭维，男子笑笑，没有责备，毕竟事实确是如此。
“走吧，是时候出去了。”男子放下酒杯，信步走向殿外，慎马赶忙跟上。
正中俯卧的几只凶兽闻声站起，弓起身子抖落掉身上的累累兽骨，温顺地跟在男子身后。男子摸了摸一只浑身漆黑、似虎似豹的凶兽脑袋，那凶兽脸上说不出的欢喜，用它睡得炸毛的大脸蹭着男人的衣角。
待两人三兽先后走出大殿，身后大殿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大片的碎石从天滚落，激起阵阵烟尘。烟尘散后，空旷的大地赫然出现一头体型硕大的冥兽。十数个残马一般的黑衣人肃立两侧，他们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那是由亿万妖兽汇成的尸山兽海。妖兽们在领头大妖的约束下匍匐在地，个别几只不安分的悍妖想要带头挑事，突然被一只擎天巨爪提起，如吃糖豆一般塞入口中。底下妖兽听到牙齿咀嚼的咯噔声吓得瑟瑟发抖，口中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吟宣誓臣服，几只冥妖掠过它们头顶，登时响起一阵沉重的鞭挞。
“我等恭迎圣君出关！”
诸将齐声高呼，一脸狂热，远处万妖跪伏，顶礼膜拜，男子负手而立，神情说不出的玩味。
“慎马。”
“属下在。”
“本座要外出一会，大军由你全权负责。三日后，长垣见。”
慎马张了张嘴，但望着男子的身影，终还是老老实实接令。
“不知这八荒世界比之千年前又是怎样一副境遇。”男子说罢，随手撕开一道裂缝走了进去。
男子走后，慎马挥手带领诸将依次进发。只是他不知道，在兽群隐秘的一个角落，一双怒火填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