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碎
此刻仙盟大殿，荆山玉一双小脚烦躁地踱来踱去，他抬头望向殿外，见数不清的殿宇、楼阁相继焚毁、坍塌，心中不免一阵惋惜。这些历经万载由数代人呕心建造的心血结晶顷刻间便被付之一炬，怎能不令人叹惋唏嘘。
想他少时得宗内长老真传，以极道丹心参破天机，臻至登仙境已达数千年之久，再如丹、器、画符皆已出神入化，莫说同宗前辈，便是放眼整个八荒又有几人能望其项背。常言道“鲲鹏一翅九万里，不若羽化而登仙”，但在如此横祸面前他仍不能随心所欲，虚室生白，徒感岁月绵长，大道多艰。不觉间又想起那个自小调皮捣蛋的鬼灵丫头，也不知她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起风了，大殿内飘起阵阵浓烟，混合的焦臭与尸毒呛得他心神不安。他掏出一个精致药瓶，取出几粒翠绿色药丸递给守在身侧的两名弟子，说道:“此间瘴气弥漫，你俩服下这清灵丹可保妖毒不侵。”
两名弟子接过也不搭话，直接一口吞下，再次分立两侧，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扫视周围情况。
“元长，你去外面打探一下战况。”荆山玉对一名长相敦实的弟子说道，“为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唤作元长的弟子身材高大威猛像一尊门神伫立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听荆山玉再三呼唤，他才低下头勉强回应:“恕弟子不能从命。”见荆山玉不解，他继续说道:“方才丹师兄再三嘱咐我等不可轻离，万事当以师尊安全为先。”
“你随我多年，好的不学怎将这迂腐之气学了去？”荆山玉仰头望着这敦厚老实的汉子，想他自幼父母双亡由自己一手带大，亲自教他丹、法，他也争气，对什么都有着极高的天赋，短短四、五百年便突破悟道瓶颈，于同列之内鲜有敌手，就是这性子实在憨直的有些木讷。
“乖，听为师的话。”荆山玉神态慈祥，语气和蔼，像个俗世的老爷爷，“你偷偷去，不要让你师兄发现。”
元长见他又开始即兴表演，直接撇过头不再看他。见元长软硬不吃，荆山玉扭头又对另一名个头稍小的弟子说道:“元佑，数你平日最乖、最听为师的话，你去可好？”
元佑憨憨笑了一下，露出几颗明晃晃的门牙，依旧不为所动。荆山玉一跺脚，气得胡子乱颤，心道:我这一宗之主如今竟连门下弟子都使唤不动，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一甩长袖大踏步走向殿外，一脸忿忿道:“你们不去，为师自己去。”
元长、元佑急忙挺身将他拦住，荆山玉抬头见那铁塔一般的元长瓮声瓮气地说:“丹师兄说了，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也不能放您出去，您老还是在殿内好好歇着吧。”
“为师还没死呢，你们便要将我当化石一般供着是吧。”荆山玉越说越来劲，上万岁的人耍起小孩脾性真要命，“要是你们青师姐在，见你们如此怠慢为师，看她不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荆山玉瞧见两个壮硕的肩膀同时一颤旋即恢复如常，眼角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还是那丫头雷厉风行、处事果断深得我心，可她偏偏去碰那招人忌讳的东西。
想到此处，荆山玉不免心思潮涌，生出一番感慨。他默默叹了口气，眼神怔怔望着泛黄的天空，也不知那丫头现在何处，过得如何。
“师父……”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呼，声音细腻、悠长如空谷之音。荆山玉连忙回头去看，空荡荡的大殿除了屋顶破败的风声，哪有什么人影。他摇了摇头，心道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师父，我好想你……”
又一次呼唤，这次他听的真切，她就在身旁！
“阿青，是你吗？”荆山玉对着空荡的大殿喊道。
元长、元佑听到动静一齐扭头望去，便见荆山玉自顾自徘徊，时不时左顾右盼。他们收回目光，以为师尊日常无聊，目光依旧灼灼盯着殿外，一只苍蝇也别想从他二人眼前飞过。
“师父，我好想你。你为何不来找我？”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为师也想你。”荆山玉竖起耳朵寻找声音来源，“你在哪？快出来让为师好好瞧瞧你。”
殿内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大殿内瞬间雾气缭绕，一道若隐若现的青色倩影置身雾海，荆山玉擦了擦眼，看见朝思暮想的人儿正俏生生立在雾中冲他嬉笑。
那倩影一个箭步扑身过来，径直扑到荆山玉怀中，埋头呜呜地哭着。荆山玉爱怜地抚摸她的秀发，感受到怀中人儿比之前瘦削许多不由一阵心疼:“傻丫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女子抬起头，清瘦但英挺的脸上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忽闪忽闪。荆山玉低头瞧着她，只觉她的眼中多了一丝哀伤。他刚欲开口，突然心口一痛，低头望去，只见一把墨绿色匕首斜斜插入他的心窝，热血飞溅出来染红了她半边秀脸。那匕首尝到血腥似乎活了一般，竟从他的心窝直刺入玉府丹田，张开大口吞噬他的灵力。他一把推开怀中女子，脸上挂满了困惑，女子缩回手，冲他笑了笑，殷红的笑有多美他的心就有多痛。
荆山玉两眼发黑，感觉天旋地转，他的极道丹心仿佛被人从玉府抽离出来，全身酥软使不上力气，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门口元长、元佑扭头一看荆山玉倒在地上，急忙跑过来伸手就要搀扶。
“不要碰我！”荆山玉大喘着气，脸上青黑一片，“我中了冥煞之毒，你们修为不够不可乱动。”
二人眼见荆山玉身上泛起大片青紫瞬间慌了手脚，急忙在腰间摸索解毒丹药，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鬼魅般的女子。
青衣女子飞身过来，一掌击倒元佑，元长察觉不对反手与其对掌，掌劲刚猛，二人相竞弹飞出去。元长落地只觉掌心刺痛，抬手看到一道黑气沿着手腕飞速向上蔓延，他不假思索一掌震断右臂，再从腰间掏出一颗丹药吞了下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瞬息之间。
止住鲜血，元长脸上一片煞白，额头渗出的汗珠打湿了他的前襟，他双目喷火怒视前方，厉声喝道:“丹师青！你这蛇蝎心肠的畜生竟敢谋害师尊，戕害同门！”
不远处的丹师青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瘫坐在地的荆山玉，伸手就要抓去。
元长怒吼一声冲了上去，但身体骤然僵住，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他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那突然出现的黑气将他吞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敢伤害师尊我丹阳谷数十万弟子必将你千刀万……”可惜不待他说完，便永远定格在此。
丹师青蹲下身抹了一把脸上血污，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名满天下的丹阳第一人，那把匕首深深刺破他的玉府，鲸吞他的本源道法，不消片刻便可大功告成。
“你……是谁？”荆山玉嘴角青紫有些哆嗦，“为何要……谋害老夫……”
丹师青偎依在他的肩头，手掌轻轻按住他天顶神灵所在，附耳说道:“师父，为了徒儿的梦想请您安心上路吧。”
“你不是……是……”荆山玉突然双目圆睁，死命抓住她的手，疼痛扭曲的脸上爬满了震惊与悲伤。丹师青猛地发力一掌洞穿他的神灵明，心口那把匕首也刚好吐了出来，竟是一条墨绿小蛇。小蛇吐着信子满足地打个嗝，然后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袖中消失不见。
丹师青掰开荆山玉的手将其捧在掌心，这双炼制过无数上品丹药、法器和符箓的手竟如此枯瘦，轻飘飘的令人心疼。
“师父，您太累了，请好好歇息吧。”丹师青合上荆山玉的双眼，对这个瘦小、沧桑的老人郑重跪拜，此刻的他多么安详，真像当年授徒礼时的模样。最后，她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元长、元佑，转身消失不见。
弥留之际，荆山玉脑中空空，唯一声铮铮呐喊不断回想:
“师父，阿青以后定将丹阳谷发扬光大，让整个八荒都为你有我这个弟子而荣耀万丈！”
少女一袭青衣，脸上流光溢彩，一脚踏在山巅挥手纵情呐喊。他在后面笑着，看她扭动身子极不情愿地被身后男子拖了回来，很快两人又扭打在一块。
他笑着，直到最后一缕残魂消散在空中，屋顶的风呜呜地刮着，像一曲葬乐吹奏出绵延的哀思。
此时，遥远的一处山谷，一名青衣女子灰头土脸窜了出来，手中紧紧攥着一株奇异药草，她拍了拍头顶的碎叶，将药草小心翼翼放进药篮。忽然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扭头望向天边，家的方向，脸上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师父……”
女子跪在地上，捂住嘴无声啜泣。静谧地林间忽地惊起一群乌鸟，她起身一抹泪痕，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不远处，一团黑影悄悄跟在她身后，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她缓缓没入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