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下)
这两个乞丐,脚上穿着破烂的布鞋,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的,上衣裤子沾满泥水污渍,后面的人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是在发抖,其余便看不出来什么了。前面那个乞丐六十来岁的样子,斑白的头发浸着泥水,显得十分散乱,胡须也被雨水拧在了一起,呈现出奇怪的形状,看起来灰头土脸的。那一道道的皱纹,一展开,就能看到积攒在皮下的尘垢。他的胳膊、小腿上,到处都是湿泥留下的痕迹,有些是溅起的泥水散失了部分水分,有些是粘在身上的泥块,掉落时在皮肤上的残留。老乞丐的神态疲惫,步履蹒跚,后面跟着的那个乞丐也似乎没了力气,两人跌坐在路边。
程心叹了口气,心生恻隐,告诉老板自己要请那两个乞丐吃顿饱饭,老板嘟囔着小伙子不经世故,那俩说不定是骗子呢,但老板还是转身对那两个乞丐喊道“你俩过来吃饭”。老乞丐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当他确认老板说的就是自己和同伴两人时,他马上咧着嘴,扯着同伴就往店里走,边走边点头弯腰,一到店门就对老板投以感激地目光,老板摆摆手,指向程心“说请客的是他”。程心本就在门口坐着,面朝二人,老乞丐看到程心,愣了一下,随即又咧开嘴咿咿呀呀,手里不停比划着,应该是在表达感激,“似乎不会说话”,程心心想。俩乞丐进店后,就径直过去坐在靠里面的位置,程心回头,看到的是老乞丐感激而欣喜的笑,他的同伴还是裹的严严实实,背对程心。包子一上来,两人抓起来包子就往嘴里塞,像是几天没吃饭的饿鬼。程心吃完饭,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还在狼吞虎咽。程心转过头,再次望着雨幕,回忆着后来的事情。
后来,两人进了同一所大学,学校的宿舍,无论四人间还是六人间,总有人要和其他班级或其他学院的人凑成一屋,两人就这样又做了四年的舍友。程心毕业后就去找了工作,想要攒钱寻找父母的念头,从未从他的心中消失;而钟默则读了研,这几天就要毕业了。几天前,钟默打电话说,他的读博名额,估计要被一个学术刘禅抢走了,如果不能读博钟默就打算找工作。程心想到这不禁笑了笑,自己也在这时候离职了,两个人突然都没了事做,阴差阳错间就有了时间见上一面,于是两人约好,回乡下祭拜一下钟默的爷爷奶奶。
安静的氛围突然被刺耳的鸣笛声打破,一辆救护车闪着警铃迅速驶过,这种场景在街上并不少见。程心回头,再看那两个乞丐,两人风卷残云,吞下最后一个包子,一口气喝下一碗粥。接着,老乞丐从座位起身,再次向程心道谢。程心表示,举手之劳,把两人送出去,程心准备结账。老板点清笼屉,“一人五笼加上你一笼,十一笼,粥,一共五碗,全加起来九十二,你给九十!”程心结完账,在店门口拿好行李,打着伞,正准备离开。这时,突然撞过来一个女生“对不起啊,那边出车祸,救护车都到了!”程心好奇“怎么回事?”那女生回复道“有辆大卡车,过路口的时候,不知道是反应慢还是没刹住,撞上了一辆小汽车,那辆小汽车好像还是个名牌,车里的中年男女估计都没救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好多血!”说完女孩转身就跑,转过街角,便不见了。
程心沉默着,回想自己和钟默的过去,或许,经历过苦难的他们,是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吧;只有同样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给予他们归属感;只有同样经历了苦难的人,才会对他们理解、包容;才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什么是抱团取暖。他们因苦难相遇,互相吸引,互相舔舐着伤口,在互相倾诉时,听着一场场苦难的降临,感叹这世事的无常。现在,一场车祸,又有一个家,破碎了。程心沉默地走着,惆怅,压抑,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这么苦了,上天却还要让他看更多的苦难,为什么上天给了他一颗助人的心,现实却只给了他勉强让自己活着的能力!
程心不停地走,转公交到车站,再一路到乡下,沿着小路一直走,程心始终没有接到钟默打来的电话,他有些疑惑,但看到时间还早,于是就一个人来到钟默爷爷奶奶的墓前。程心看着周围的杂草,想起下葬的那天,即使靠着邻居的帮助,钟默也只付得起,最简单的下葬仪式,所需的花费,没什么亲戚朋友,守孝的只有钟默和自己。钟默哭了一天一夜,也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是自己把他背回去的,从那以后,钟默每年都至少回来一次,扫扫墓,说说话。此时,钟默仍未出现,程心只能先清一清杂草,对着两位已经永眠的老人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曾经,程心也跟钟默开玩笑说,“我要是在野外碰到鬼了,就往爷爷奶奶那边跑,怎么说我也算他们半个孙儿了,他们肯定会保护我的”,程心这话,钟默似乎也无法反驳,玩笑虽是玩笑,但如果真有那个如果,钟默自己也相信,一定会的。程心看着清出来的空地,很满意,安心地靠在墓前的大树下睡去,只等钟默到了把他叫醒。
天空虽然只下着小雨,雷声却没有停的意思,雷雨天,树下,闪电……
程心从梦中惊醒,强烈的光让他睁不开眼,感觉过了几秒,强光消散,程心一屁股摔在地上,此时,他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人死死盯着他……
就在刚刚,这人终于得空,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拿本书看打发时间,“啪!”一声,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他差点倒翻过去,他赶紧稳住重心,把身子挺回来,眼中的光从惊恐到愤怒再到威严,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一闪而逝。
程心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大脑如同宕机了一般,整个人处在一片茫然之中。这时,周围突然闪出来几个人,高喊“有刺客,保护大王!”他们迅速拔刀出鞘,将程心团团围住,程心更懵了,整个人也被吓呆了,紧张得心脏狂跳,但全身紧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命受到威胁的强烈刺激,终于激活了他的大脑,身体虽然僵住了,但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无数个念头翻来覆去:“大王?什么大王?眼前这个人?大王这称呼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我在做梦?不,不是,屁股的痛觉太过真实,这不是梦!拍电影?不对不对,这些人刀尖上血还没擦……”刀身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只是此刻的程心完全僵住了,身体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卧槽!”程心打了一个激灵,“他们刚杀过人!”一想到这程心更紧张了,差点就尿了!当程心的目光随着刀尖、刀背移到这些人脸上,不看不要紧,看到他们面目的一瞬,程心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黄头发、黑头发,黑眸、褐眸、蓝眸……“卧槽?不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就是我脑子出问题了?世界民族大融合了?荒谬!太荒谬了!……可怜我年纪轻轻,从小就是孤儿,还没找到父母……郭妈妈,你还好吗?注意身体啊……完了完了,开始走马灯了,原来人死之前真的会看到走马灯!完了呀!要死!真的要死!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快想快想,我……”
程心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侍卫们已经提起了刀作势要砍,身后那人喝道“住手!难道孤还怕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此人倒与我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都下去吧!”侍卫还在犹豫,看到程心这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大抵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脸书生吧,于是众人收刀行礼,退到远处。
人群退后,只余两人相对而坐,那人盯着程心,缓缓开口“你穿越了,程心!”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轰得程心身上汗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那人悠悠补了一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