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木弃徒
场面一下子沉默起来，牛大娃只顾着关心自己弟弟的伤势，对他的天赋如何，能否修仙也不是太在意了。牛二娃心里想到可以回家陪伴爹娘，只觉得心境平和，只是隐隐在深处觉得有些可惜。
金半风一愣，却也笑不出来。他们天鉴城与青云观一脉向来不和，两脉争斗了数万年从未停歇。但这大五行天灵根，每出一个都是整个人族之福。听一木这么一说只觉得颇为遗憾。
红忆梅绣眉微皱，在场之人只有她注意到青小姐眼底的一抹喜色。心中思绪万转，想到这女娃并不像外表那样单纯，但脸上也没有过多表情。
“不，不是伪灵根。”
那团白光组成的人影一阵模糊后，陡然发出声音道。
一木脸上尚存怒气，呵道：“大周天三百六十穴都冲不开，不是先天灵根残缺，还能是什么？”
光影没有回答，反而冲牛二娃说道：“孩子，能走近些让老夫看看吗？”
牛二娃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刚才那番疼痛可以说是他此生感受最为强烈的。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双手发抖。但还是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起身走向那团光影。
走近后，他发现那团光影很不稳定，似乎想要组成一个身穿白袍身材高大的老者，却缺乏某种力量，导致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但散发出的白光温柔，并不刺眼。
他看着这团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光影，犹豫了一下道：“弟子牛二娃，见过无量师祖。”
“无量师祖？哈，你倒是细心，知我名为无量。”光影里传来一阵沧桑的轻笑，随即幻化出一只五指齐全的光手，就这么隔着两丈的距离无限延伸，直至伸到牛二娃头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孩子，不要怕。”
随即，光手五指并拢，轻轻盖在牛二娃的双眼上。牛二娃只觉得眼前白光茫茫，闭上了眼睛。
一木虽自信自己的判断，但见到无量老祖竟然亲身检查，心中也是升起了希望。牛大娃则双手攥拳，暗暗祈祷弟弟不要受罪了。
片刻后，白光消散。牛二娃重新睁开双眼，心想的确不痛，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无量老祖收回光手，身上的白光忽然亮了几分，传出欣喜之意，随即带着略微疑惑的口吻道：“怎么可能……孩子，你的眼睛，应该不属于你吧。”
牛二娃闻言一怔，与哥哥对视了一眼，知道此事多半也瞒不住了。随即轻轻点头道：“我，我的双眼属于我娘的，我是天生瞎子，一出生就没有两眼。村民们都说我的眼睛是在肚子里被恶鬼给吃掉了，娘就，就把自己的双眼摘下给了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惊。青思悔更是觉得难以置信，这眼睛又不是法宝武器，可以说换就换的。她从小生在仙人世家，见识丰富，也从未听说过有换眼之术，更何况，他娘……。想到他娘的确是瞎子，青思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想到这，她轻轻抬头，瞥了眼刚认的师傅和其他二位仙人如何看待此事。却正好对上了红忆梅的目光，师徒二人目光交汇，青小姐只觉心中之事被她看穿，下意识的避开。忆红梅似是没有察觉一般，嘴角微抿，看向牛二娃那边。
金半风双臂抱胸，听到换眼之事也只是略有奇怪。他一生经历光怪陆离，何种奇特之事没有见过？只是没想到这村民出身的牛二娃，竟然与修仙者有过接触。
没错，他阅历丰富，一听此事就知道是某个修仙者所为。
一木亦是如此，瞬间就想到这应该是某个修仙者做的事情。心中只觉得拨云见日，急忙开口道：“是谁帮你们换的眼睛？”
牛二娃看了看哥哥，牛大娃则开口道：“我弟弟那时年纪还小，不记事。我却记得一些，当时我爹上山打猎，回来时救了一昏迷的仙人，爹娘将那仙人带到屋子里，好生照料。那仙人也是奇怪，醒时少睡时多，我们一度以为他睡死了过去。就这么不吃不喝一直昏睡了三日后，那仙人竟然睁眼活了过来，爹娘细问之下仙人的来历，那仙人自称‘劫仙’，说是什么……走火入魔还是什么事情，我那时候顾着贪玩，没听全。反正就是为了报答我们牛家恩情，替我娘和二娃换了眼。”
一木听完此言，忍不住爽朗一笑，道：“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我徒儿留有一线生机！”
听他这么一说，牛大娃心里也是开心，看来弟弟还是有望修仙的。而那金半风与红忆梅则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于是皆都同声开口道：“无量老祖，这劫仙……你可有印象是何脉弟子？“
无量老祖所化光影一颤道：“劫仙？老夫确信，山峰之上未有此人。
一木此事也反应过来，面色一沉道：“没有此人，难道说是外界？“
‘外界’之词一出，在场除了牛家兄弟以外，包括青思悔在内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金半风脾气火爆，直接问道：“牛大娃，那劫仙后来人呢？“
牛大娃见他们神情异常，不敢怠慢道：“走了，换完眼睛就走了，也没说去了哪里，我们也不敢多问。“
“就只是换了眼睛，没有别的言语留下？“金半风眼睛一瞪，大声问道。
“有。“牛二娃此时，却平静开口，替哥哥回道。
“那仙人不止一次来我家，第一次来时曾留下预言，说我与哥哥身负灵根，日后必定有再见之日。“
“什么？！“
“怎么可能？！“
此话一出，反响要比换眼之事更为不可思议。在场众人皆都震惊，金半风更是喃喃道：“怎么会是如此，除了筑基台和引灵旗……竟然有人能肉眼看出灵根之体？此事定有蹊跷，要不就是胡言乱语！“
红忆梅看了一眼金半风，道：“若是胡言乱语，牛家二子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一木则对牛二娃问道：“当时你多大？“
牛二娃道：“我刚出生，应该不足一岁。“
一木沉思片刻，袖袍一挥，开口对无量老祖道：“无量老祖，还请你尽快通知峰上化身，邀我师尊等人面议此事。“
无量老祖所化光影微微闪烁，二话不说消散不见了。一木对此也不意外，抬头看着红忆梅、金半风说道：“此事也需要师弟师妹尽快通知尊师商议，非是我等可以插手的了。而我弟子云冲和其兄长，既然可以安然进入这无量界，自然不会是他界外族。也请红师妹管好这青家小辈，莫要将此地之事传出……“
金半风、红忆梅二人肃然点头，红忆梅更是看了新收的弟子青思悔，只见她微微低头，恭敬称是。
红忆梅并不放心，开口道：“此间之事关系重大，非我允许就算是对你青家人……乃至青家老祖也不许提半句。一旦发现，轻则逐出师门，废掉修行。重则祸及青家满门，你可知轻重？“
青思悔连忙跪下，恭敬道：“弟子知道，没有师父命令，绝不将今日之事外传给任何人。若违反此誓，任凭师傅发落。“
说完她抬起头，秀气的脸上尽是惶恐之色。忆红梅见她可怜摸样，心中一软道：“起来吧。“
一木见状，也轻轻点头。回身看着牛二娃，温和开口道：“徒儿你尽可放心，无论这劫祖是何人，都与你并无关联。只是现在，你双眼是你娘所有，虽长在你身上十余年，但终究为外物。不可与你体内的血肉灵根融为一体，因此导致你无法顺利运行大周天。“
牛二娃闻言，略微点头。
一木声音又温和几分，道：“若想要灵气顺利运转大周天，就需要将双目摘下，还给你娘，如此尽管双眼失明，但全身再无外物阻隔，灵气即可畅通运转。“
牛二娃听闻，抬头看向一木，面色一白。
一木以为他害怕双眼失明，轻笑开口道：“徒儿莫慌，你身负大五行天灵根，可以说是资质万中无一，得天独厚。区区失明也不是什么大事，摘去双眼后，只需要专心修炼至筑基之时。为师会亲自拜访卫师兄，替你打造一对灵宝义眼，代替双眼，重见天明。“
他害怕牛二娃还是不理解，未等他开口，又稍作解释：“以你之资，失去双眼后跟我在观中潜心修行，不出三年定可筑基有成。那卫师兄身份尊贵无比，精通法宝锻造之术，这区区灵宝义眼随手就可造出，不必担心。“
一木此话一出，金半风和红忆梅都心中有些钦佩。要知道这卫师兄并非旁人，请他打造一对义眼灵宝的代价，可以说就算他们这等存在，都要半条命的身价。而金红二人，各自门下弟子都有数十名之多，更不可能为一名弟子花费如此代价。
而一木则毫不犹豫开口承诺下来，这可以说是为了这大弟子大大出血了。这方案无论是一木，还是金半风和红忆梅，乃至牛大娃都觉得甚是完美，心中替自己弟弟找了个好师父而高兴。
但牛二娃脸色苍白，缓慢的摇了摇头。
“师尊，我做不到。“
“嗯？“一木眉头一皱，还道自己这徒弟莫非年纪尚小，不敢吃这摘眼之痛？
牛大娃则心中一慌，他知道弟弟性格之倔，绝非因为害怕疼痛。连忙插嘴道：“二娃，你别犯糊涂！”
牛二娃脸色惨白，但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不去看自己哥哥，目光直直的盯着师傅道：“师尊，我做不到。我绝不会将自己的眼睛摘下。我娘亲刚刚死了，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唯一的东西。我，我不可能拿掉这双眼睛，任由娘的眼睛与她的尸骨一同腐烂！”
此言一出，一木脸色一沉。他看着眼前这十二岁的孩子，如此直接的拒绝了自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缕怒火。
他刚想说话，却听到金半风一声喝彩：“好，有孝心的好孩子！”这一声喝彩随时发自内心，但对于一木来说却仿若嘲讽，更是点燃他的怒火。尘封数千年的往事被唤醒，他怒喝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为师承诺给你求来义眼，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吗？你娘亲都死了，一个死去的娘，哪里有自己的前途重要？哪里有大五行天灵根重要？
我再问你一遍，这眼睛，你摘不摘！“
在场众人没想到一木忽然发这么大怒火，金半风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收敛了笑容。
牛二娃也是吓了一跳，但还是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摘。“
“二娃！你犯什么倔！“牛大娃见形势不对，亦是大吼一声，冲上来揪着弟弟的衣领，怒视他道：”快给你师尊道歉！把娘的眼睛摘下，我给你送到娘的坟墓里，陪娘下葬！听到没有？“
牛二娃从未被哥哥这么吼过，咬牙道：“我不！我不摘！“
“你想啥呢！平时这么聪明，现在犯什么浑！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前途！咱娘临走前，不是日日夜夜念叨着修仙这事儿吗？你难道要违背爹娘的嘱托？“
牛大娃气急，一连串说了一大堆。牛二娃也不插话，只是待他说完后重复说道：“我不摘。“
一木越听越气，当即冷笑说道：“你摘不摘，这可由不得你在此幼稚任性！“说完抬手成爪，对牛大娃道：”让开！我把他双眼剜下！“
牛大娃眼睛一红，看了看弟弟，竟然咬牙点头：“好，剜下一了百了，我弟年纪小，过两年也就想通了。多谢仙人大恩大德。“
随即浑身颤抖的松开弟弟，退到一旁。
一木上前一步道：“云冲，你是我的徒儿，莫要怪为师。“
牛二娃抬头看着一木，见他虽须发怒张，眼中却带有一丝怜惜。自从他能重新看见事物以后，双眼虽然可随心转动，却再也无法流泪哭泣，此时虽然万分想哭，但也只能开口道：“师尊，我不怪你。你把我娘的眼睛，和我的命一同摘去吧。“
牛大娃闻言，泣不成声，只得身子一横拦在弟弟身前，冲着一木不停磕头。
一木怒极转冷，只觉得失望至极。缓缓放下手，发出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你我有缘无份。”
他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凉，失望至极。他所在的青云观讲究修心本我，平静淡泊。今日连番动情已是不该，当即冷冷道：“我将你逐出师门，此生不许再用云冲道号。”
牛二娃点头称谢，在抬起头时，只觉得清风拂面，早已不见一木的身影。
耳畔则回荡着一木最后清冷的声音：“半风师弟，请代我送牛二娃回外门去吧，虽有灵根却无法修炼之人，就让他在外门虚度几年，下山回家。”
金半风点点头道：“好。”
牛二娃冲着一木消失的地方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默默道：“多谢师尊成全。”
红忆梅也是一声轻叹，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不过她终究是局外之人，虽然对这大五行天灵根就此蒙尘而有些惋惜，但也无法插言相劝。只是觉得一木师兄走的太过果断，依她的性格，尽可以将徒儿带回青云观好好相劝，孩子年纪小，哄一哄也就妥协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另寻他法。
见此间事了，红忆梅冲着金半风微微行礼。
只见她秀手在半空轻轻一划，划出一道白线，随即莲步轻移，带着青思悔离开此地。
牛二娃朝那口子看去，只觉得隐约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几根通天山峰耸立，或金光大放或云雾缭绕。
他心中也是微微一沉，暗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边的风光了。
金半风缓缓落下，他心中颇为欣赏牛二娃，同时对自己新收的小兵牛大娃的印象也改观不少。咧嘴笑道：“你们俩和我出去吧，先把你弟弟送回外门，我再带你上天鉴城。”
牛家兄弟对视一眼，默然点头。
牛二娃心中落寞，只想在外门待些时日，若的确没有继续修炼的好法子，就下山回家，替哥哥照顾爹和三娃。
牛大娃则暗下决定，一定要修炼成仙，拜金半风为师，给弟弟找出一个不摘下眼睛也可以修炼到法门。
兄弟俩的命运就在此间，彻底不同，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