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唯一之路
波旬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无奈和痛心：“这就是你始终不肯和我亲近的原因了。你已经想到了？”
“重明不但是黑冰台的首领，是我的未婚妻子，更是一路和我真心相爱的恋人，别人追随我，是为了妖界，为了大业，为了理想和野心，她自始至终，从眼里到心里，就只有我一个。”
波旬看着烈山彦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烈山彦忽然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悲凉之意。
“陛下言重了，我可担当不起。烈山彦年方十五，无父无母，丧妻失女，人族所谓鳏寡孤独，我竟然已经占全了。”
他的眼中涌上悲愤：“我只是不明白，若我身上真有解救陛下的法子，重明殿下和魔国直接拿去就是。哪怕是要我这条命，烈山彦也绝不敢不给！为何一定要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波旬身上五色神光一闪，一道黄芒在烈山彦身上一刷，他的情绪顿时得到缓解。看来这波旬的五色神光，每种颜色都各有不同妙用。
波旬轻叹道：“孩子。我被放逐于此已经很久了，具体情形，我也只能靠推断。我说，你听，我们共同分析。”
烈山彦当然知道。波旬被放逐的时候，自己都还没有出生。但自己的遭遇与他无关，却又因他而起。关键在于，波旬既然和重明是爱人，那么肯定无法支持自己向重明寻仇，恐怕也无法帮他解脱翠羽的灵魂。
一切既然要靠自己，那么，多掌握哪怕一点儿信息也是好的。
“要说起来，这并不能全怪影照天怕了人族。人族的实力确实非妖族所能抗衡。当年一个司衡羿就杀光了十杰，我父亲伊耆烈山更是单人镇压影照天，没有任何人可以抗衡。而当时人族有八大战神，他们两个只是敬陪末座。”
这让烈山彦也不由吃了一惊，他对人族的了解，多数还是来自前两世的印象，人不如妖强悍，不才是常态吗？本以为伊耆烈山是半神，司衡羿是人族天才，是力挽狂澜的主儿，结果合着当时人族根本就没怎么出过力！
“协议既定，人族退出妖界后。祖姑婆婆为永绝后患，不顾师门责难，以大神通重新修补了封印。可没想到这一举动，激怒了当时的人族战神之首三苗君。他是入了先天之境的人，既然祖姑婆婆出手，他也不顾先天之约，一斧重新劈开了封印！”
“三苗君的实力毕竟不如祖姑婆婆，这一条裂缝并不算通道，只有实力接近先天的高手才能通过。关于这一点，我和阿秀知道，重明也听我说过，影照天和妖界众人却不知道，他们只当裂缝还是当年他们自己造成的。”
烈山彦苦笑道：“所以，烛守言他们听重明的，辛辛苦苦以为自己修补好了封印，其实根本就什么用都没有？”
“也不能说全然无用。可人族能劈开第一次，自然就能再次劈开。把妖界的安危寄托在一道封印上，本来就是可笑之极。”
“我多次试图让影照天和十部明白这一点，可他们就是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当时魔国已经有统一十部的能力，可我要一个打碎的妖界有什么用？只好通过各种斡旋，加上军力威压，尽可能少造杀孽。”
烈山彦插嘴道：“统一十部，影照天难道不管？”
“祖姑婆婆当年警告过影照天，不许他们插手世俗之事。而且，影照天实力真正超凡拔群的，不过也就两掌之数。有我和阿秀在，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有压不住的豪气扑面而来！
“那年魔孙之事已定。我专心发展魔国，阿秀则多方奔忙于众相山，一来为了他师门的任务，二来，他是真心想帮那些阿修罗改变命运。这一点你们父子其实很像，都见不得有人受苦。”
“他在忙碌众相山事情的同时，也不忘暗中帮我联络心向魔国的十部中人。莫呼洛迦和相柳就是那时候被他说动的。但他也有说不动的，他最好的朋友陆吾，他就说不动。陆吾那孩子天生善良柔弱，和我们的想法格格不入。而且他从小就暗恋重明，我和重明订亲后，他就更不愿加入魔国了。”
“按你所说，那是十八、九年前了。阿秀忽然找到我，说是在善尽树深处发现了人族高手出没的迹象。他仔细观察，是因为他动了那迦祖陵里的东西，引起封印松动造成的，他急欲弥补。”
“我当时心有疑惑，人族高手就算穿过封印，在众相山搞什么？阿秀这时候才告诉我，他体内有师门重宝世界之种，善尽树是和它一脉同生之物，对于人族炼气士有莫大的作用。”
“我问他打算怎么弥补。他说只能借七宝树叶之力来镇压。等他培养出一个拥有计都之力的阿修罗，这个问题就自然解决了。七宝树叶是太初之矛的枪尖，太初之矛却是在陆吾手中。”
“阿秀说他已说动了陆吾，同意借出七宝树叶，但要将七宝树叶从太初之矛上取下，除我之外，并无人有此实力。故此阿秀来，就是请我和他一起去一趟众相山，为他出手弥补错误。”
烈山彦已心下恍然，烛守言是已经一步迈入先天之境的高手，又参加过神妖大战，对善尽树的底细十分清楚。所谓人族高手，定是他设局假冒的，就是要引波旬入套。
这一局看似简单，可抓住了所有人的死穴。烈山秀正因为太了解善尽树的底细，才会坠入彀中。波旬对这个养子信任无比，不会有任何疑心。陆吾一心想着的，就是只要波旬不在，妖界战乱自息。
唯一可能识破此局的重明，虽然不在烛守言设防之列，可偏偏当时在闭死关！
这真是命！
“陆吾出手暗算阿秀，影照天出动了五位勾陈部长老，共同以寂灭心钟压制我。身入山河图，就算是我，也要被压制一半神通，可寂灭心钟却不受此限。”
“加上之前，为了取下七宝树叶，我又被耗损了一成功力。所以无法抵抗寂灭心钟的力量，被放逐到此地。”
波旬直了直腰，对烈山彦道：“我先来分析个中情由，有破绽之处，你来补充。”
烈山彦侧耳倾听，波旬缓缓道：“孔雀一族的天赋神通就是这五色神光。但也因个人天赋不同而有侧重。孔雀王最强的是黑光，主弱水之力，因此死后身化孔雀海。祖姑婆婆最强的是白光，主锐金刑杀之力，因此她能以身为种，创立杀剑。”
“我最强的是黄光。主大地后土之力。滋生万物之外，擅长的就是空间之术。影照天不敢杀我，也杀不了我，可想放逐我，诸天万界，又有哪里能困得住我？”
“只有这不周山余脉了。这里本来是人族初兴之地，有太始残留的力量。在神妖大战期间，妖族的祝融、直符，神族的共工、蓐收和句芒。五人在此一场大战，最后同归于尽。”
“这五人都是神妖两族顶尖的存在。”
波旬指了指头顶，“你那日看到的木属巽雷，今日离火雷，还有兑金、坎水和坤土，就是他们遗留下的无主能量所化。五日一至，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此处的险恶之处，不在于五行之雷，而是因为那一战将不周山打成了无根漂萍，始终在万界间的虚空中浮动，根本无法定位。我虽有穿越空间之能，没有坐标，离开此地，也只能迷失在虚空之内。”
烈山彦沉吟道：“影照天将陛下放逐到此，需要什么条件？”
波旬心中暗赞。烈山彦年纪轻轻，心思却灵动机敏，听出他话中之意，要明白重明的设计，甚至离开此地，确实需先从他怎么来到此地入手。
“这并不算秘密，只是凑齐条件很难。先天之物，至贵之血，祖圣遗泽，山河易位，满足四者，便可开启不周山通道。”
烈山彦蹙眉道：“世界之种是先天之物，我和父亲先后拥有。祖圣遗泽，想必就是寂灭心钟，这是东皇遗物。山河易位，放逐陛下，靠的的山河图中之力。孔雀海畔，靠的就是碧游四相阵了。至贵之血，陛下自然有，可孔雀海畔，”
烈山彦的脸上现出极度痛苦之色：“他们献祭了我女儿，为什么被放逐的人会是我？”
“所谓至贵之血，是指有太初、太一和太始三祖直系血脉之血。我体内有妖、人、神三族血脉。你女儿来自獬豸的，妖族的至尊血脉够纯。人族血脉，你和阿秀都身怀世界之种，那是太始当年所拥有之物，血脉也足够纯正。”
烈山彦喃喃道：“神族血脉不纯。是计都！我这个计都是父亲后天造就的，神族血脉不够纯正！”
波旬身后青光大盛，那是主宰智慧的神光。“不错，计都虽然是纯血神族，但你的计都之力来自转嫁，并非天成。我明白了，你母亲之魂成为了善尽树灵，拥有了封神资格后，你体内的神格才算相对完整。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有了神族血脉。为什么需要你女儿呢？”
“平衡！”
烈山彦沉声道：“阿修罗并非妖族，我体内缺乏妖族血脉。只有用我女儿和我共同献祭，才能完全满足四个条件。不对！”
烈山彦霍然醒悟：“放逐陛下，影照天牺牲了五名勾陈部长老，那是驱动寂灭心钟的代价！放逐我和女儿，影照天断然不肯再做如此牺牲！”
他手中的长矛狠狠一顿：“锋影！他们是同时借助了翠羽的锋影之力！两件圣器同在，等于献祭了一部分圣器，最终完成了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牺牲翠羽！”
波旬思忖良久：“如果是为了修补封印，从理论上不需要这么精细。所以，烛守言他们应该没打算牺牲翠羽。这是重明的算计，她的目标，一直都是要确保将你，只能是你，送到不周山。”
烈山彦眉锋一挑：“为何一定要是我！”
“因为你身怀世界之种。在无尽虚空漂流过程中，世界之种能自动记录沿途道标。这也是脱离不周山的唯一之路！”
烈山彦无法淡定，从地上霍然起身，：“陛下，世界之种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个秘密？”
波旬神情黯然，低声道：“如果没有祖姑婆婆的关系，阿秀也不会告诉我这件事。至少在妖界，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烈山彦惨笑道：“也就是说，重明能布下此局，多半还要感谢我那位亲生父亲。或者干脆说，这局本身就是他们一起设下的。好算计！恭喜陛下，有这么多忠心不渝的臣子。为了您，连亲表妹亲儿子亲孙女都能算计，都能牺牲，大手笔！真是大手笔！”
波旬也从地下站起身，柔声道：“孩子。不要想的那么偏激。重明我了解，她是那种为了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人。她能算计到这一步，我是相信的。可阿秀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语气非常坚定：“阿秀为什么可以和陆吾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他们外表虽然表现不同，一个沉郁，一个开朗。可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有一颗悲悯之心，对整个世界都抱着一份善意！”
他伸手抓住烈山彦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道：“而且在这世上，阿秀才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他比重明要清楚，用这种办法救我，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而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一切按照重明的计划，你到达不周山的时候，应该只是一具无知无识的躯壳。唯有如此，我才能顺利从你身上得到道标。可如今你是一个有着完整意识的活人。阿秀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做出杀了你取得道标的事情。”
“所以，我相信，你是重明认为给我的唯一活路，而送你来不周山，也是阿秀认为你所拥有的唯一活路！”
他的眼神让烈山彦感到了莫名的信任和温暖，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他始终不是一个莽撞之人。虽然被仇恨和痛苦占据了心灵，直觉上感到被烈山秀出卖。可一旦冷静下来，立时便想到了其中的破绽。
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如果烈山秀和重明目的一致，他就绝不可能用自己的死亡来召唤计无伤。细思整件事，计无伤的出现才是重明计划中的唯一变数。
他能够保有完整神智来到不周山。毫无疑问，是杀剑之力和破灭玄铁的作用。
而这两样东西的出现，都和计无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