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烈山氏
男子背对着烈山彦，又是盘膝而坐，可不知怎么，烈山彦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按他以往的作风，早已开始观察环境，分析处境，寻找对策。
可现如今，他虽然已暗立誓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穷尽一生，也要找出解救翠羽灵魂的方法。心境还是无法从翠羽的痛苦中抽离，并不想去考虑这些事。
不过不周山是什么鬼？人族发源？自己不是在孔雀海吗？怎么会来到人界？
重明费尽心思的布局，就是为了彻底封印两界裂缝，怎么到最后的结果，反倒是让自己到了人界？
空中忽然厉啸声大作！烈山彦凝神看时，却是那罡风不知何故，突然暴烈起来，原本是平静下蕴藏着巨大的威能，现在更加的狂暴起来，卷起了肉眼可见的一个个漩涡！
这罡风显然更加猛烈，就连那男子都无法继续保持原状，长发和衣衫都被吹的猎猎作响，坐下的巨岩更是被吹的剧烈晃动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坠下！
男子忽然一声长笑，从巨岩上长身而立，声音清晰的传入烈山彦耳中：“小家伙，我会放一些巽雷下去，你可得打点起全幅精神应对，让我看看，你从阿秀那里学了多少！”
在他说话的同时，罡风愈加暴烈，一个个漩涡飞速在两侧山壁间纵横，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声！可这丝毫掩盖不住男子的声音！
他立起的瞬间，烈山彦就认出了这个背影，是波旬！
陆吾的太初之矛贯穿他时，他曾短暂代入烈山秀的记忆，看到过这个背影！
下一刻，五色神光从男子身上腾起，所有靠近他的漩涡顿时被神光搅散，没有一个能落下来！
确实是波旬。
烈山彦还未及细思，就见神光微微一敛，两个不大的漩涡从罡风带坠下，挟着巨大的雷声直直向他砸来！
波旬的声音同时传来：“巽雷是四相之精，别贸然用五行之力去应对，你，咦？！”
他的讶异来自于烈山彦的表现。
两枚巽雷还没接近烈山彦，他就一跃而起，杀剑斗发，长矛突刺。他心中的痛苦愤懑全部凝聚在这一刺之内，凌厉的剑气无一丝外泄，一矛便贯穿了两枚巽雷！
巽雷本是无形之风，可被杀剑一刺，居然如有形之物般被切为整齐的两片，雷声尚未觉于耳，烈山彦已在下落时顺手一搅，将四片巽雷完全湮灭！
这固然是杀剑的力量，更有破灭玄铁之功。破灭玄铁与混沌几乎同时诞生，还在四相形成之前，从本质上就死死克制了巽雷！
从烈山彦的容貌，波旬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就算不是烈山秀的子嗣，也肯定是他至亲近支。何况他被放逐到这不周山遗脉，就连放逐之人都不知道他会在何处。除了烈山秀，他还真想不出谁有这个本事送人过来！
既是烈山秀的亲人子弟，那必然是得了烈山秀的真传，他本是有心一试，这少年的道剑有了几成威力，而且四相之力，对道剑的五行之力是大补之物。
谁知烈山彦一出手，和道剑连毛线关系都没有！至于杀剑，对他而言，是比道剑还要熟悉的东西，当下就引起了他血脉中的共鸣！他更清晰的感应到，烈山彦这一剑中，饱含着无法排解的愤怒和伤心！
他心中也是一沉，不知道这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眼下，还是要先对付这五日一来的巽雷。他不再放巽雷落地，五色神光暴涨，全力绞杀！
烈山彦见不再有巽雷落下，也收起长矛，倚在山壁上，默默看着波旬大展神威。他懒得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波旬身旁，但本已绝望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丝希望，或许，这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魔国魔主，能帮到自己，解除翠羽的灵魂之苦？
巽雷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慢慢恢复平静。
波旬在巽雷平息的最后刹那，腾身一跃，飞入巽雷中，双手连掐法诀，尚未完全散去的数十枚巽雷飞入他的手中，瞬间湮灭不见。他身形一折，缓缓落到了烈山彦身前。
烈山彦这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长相。那是一张清俊温润的脸庞，和他在善尽树幻境中看到的孔雀王的样貌有几分相似。
他比烈山彦高出了接近两个头，身材匀称挺拔，本来极有威严。可他的眼中，似乎永远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给人以温软如春的感觉。
波旬没有问话，而是将手递到烈山彦面前，掌心中是一枚淡紫色的丹丸，上面的气息说明，这是他刚刚以巽雷凝成的。
“小家伙，先服下再说。这鬼地方，也只有这个能吃了，下一次再吃，得等五天后喽。”
他的话语中带着笑意，却无来由的给人一种可以完全信赖的感觉。烈山彦没有丝毫怀疑，伸手接过紫丹，张口服下。波旬也将另一只手中的紫丹送入自己口中。
按理说初次见面，给人吃的东西，似乎应该先自己服下以示诚意，他却根本没有那种想法，偏偏烈山彦也觉得自然之极，没有任何不妥。
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意遍布全身，烈山彦觉得精神都好了很多。
波旬微笑道：“没有丝毫排斥。看来你还真是得了祖姑婆婆的杀剑传承，这条路可不怎么好走。小家伙，坐下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和阿秀是什么关系？”
烈山彦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波旬的风姿折服，闻言忙躬身施礼：“陛下。我叫烈山彦，是烈山秀的儿子。”
波旬闻言却是收敛了笑意，沉吟着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烈山彦心中暗叹，他已知波旬问话的意思，忙回道：“只我一人，并无兄弟姐妹。”
“胡闹！”
波旬眼中寒光一闪，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魔主：“你是我亲口指定的魔国传人，我已身陷于此，阿秀怎么还敢让你身犯险境！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意气用事，丝毫没有长进！三极四柱他们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拦着？！”
烈山彦苦笑道：“陛下，这不关先父的事儿，至于魔国三极四柱，我没见过，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
波旬听到他说出先父二字，高大的身躯忽然晃动了一下，眼中掠过极度震惊和痛苦的神色。
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坐倒在地，平静的对烈山彦道：“孩子，你坐下，慢慢给我说。”
“我在孔雀海中，看到了翠羽的魂魄，正在受永无休止的凌迟之苦，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
山谷中不知昼夜，反倒让烈山彦有了一种重回众相山的感觉。不知用了多久，他终于将自己的所有事情，以及在幻境中看到的，和自己猜到的，毫无保留，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波旬。
就连计无伤和轩诚的事情，他也没有隐瞒。从波旬之前的只言片语中，烈山彦不难判断，对于烈山秀的师门，波旬所知道的，恐怕远比自己要多。
他本以为波旬听完整件事后，会感到愤怒。
莫呼洛迦的牺牲，重明的算计，白泽的背叛，魔国的分裂，都应该让这位魔主感到愤怒。
可他只在波旬身上看到了深深的痛苦，还有自责。唯独没有看到半点愤怒！
倾诉不能治愈伤害，却能缓解痛苦。
即使面对翠羽时，烈山彦也没有如这次般尽情倾诉。他已经习惯了把担心和恐惧藏在心底深处，只向翠羽展示阳光向上的一面。
可面对波旬，他却完全敞开了心扉，把自己这些年的欢乐与痛苦，彷徨与奋斗，彻彻底底的诉说了出来。他自己都诧异于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但诉说完后，他心里的痛苦确实稍稍得以缓解。
痛苦减轻，他的思维又开始恢复了以往的敏捷。看到波旬痛苦自责的样子，他脑中掠过无数种的可能。其中的某种可能忽然让他全身冰冷，眼前有些发黑。
波旬立刻发现了他的状况，身上神光骤现，在烈山彦身上一刷，烈山彦觉得一阵暖意袭来，说不出的舒服自在，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他是被一阵惊雷声吵醒的。
睁开眼，就又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空中飞舞着无数漩涡，可这次不是无形的风，而是炽烈的火！
看火焰漩涡的样子，应该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之所以会发出这么大的响动，是因为波旬这次并不像上次那样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五色神光化作一柄柄巨斧重锤，完全是硬碰硬的砸碎一个个火焰漩涡！
这便是离火雷了。等到散去，波旬依旧凝出两粒离火丹，给了烈山彦一粒。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重新挂上了那一丝笑意。可烈山彦从他刚才的表现不难猜出，他的心情肯定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波旬温和的道：“你心神受创太过，经过这五日深眠，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服下离火丹，盘膝坐定：“孩子，不要动太多心思了。我今天就把我所知的，全部告诉你。”
天空深紫一片，罡风带无声无息，山谷中只有波旬平静的声音。可他一开口，就让烈山彦心里一震：“我当日说我有人族血脉，并非是为了安抚群臣的权宜之计，我确实有一半人族血脉。你父亲和你的姓氏，其实都是来自我的人族姓氏，由半神伊耆烈山开创的烈山氏。”
这还真是一个离奇曲折，惊心动魄的故事。
一千多年前，妖族经过漫长的休养生息，逐渐恢复了元气。
当时的十部英才辈出，虽然在神通术法上没什么大的创新，可在兵甲物资方面，甚至已超过了神妖大战期间的妖族。
有影照天压着，妖族没什么大的内战。英才们激情无处宣泄，反攻人界，夺回故土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这种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连影照天都被感染了。
可就算集合了全妖族的力量，他们仍然找不出破坏孔雀王封印，进入人界的办法。直到一个意外的出现。
一直被认为已经在神妖大战中灭绝的孔雀王后裔，居然还有一支生活在妖界！
这一支是孔雀王小儿子的后裔，他当时坚决反对父亲进攻神界的决定，孔雀王为安定军心，狠心要将他处死。幸得一位大能出手，将他带到了妖族的祖地，也就是现在的妖界，从此隐居起来。
数千年过去，这一支逐渐人口凋零，只剩下了一位幼女存世。她无法独立生活，终于走出隐居地，向影照天表露了自己的身份。
影照天在确认她身份后，欣喜若狂。不仅因为孔雀王还有子嗣传世，更因为有了她，破坏封印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封印是孔雀王和计都共同建立，有了孔雀王的血脉，辅以巫祭之术，也就是重明口中的至贵之血，可以在孔雀海中撬动一丝封印之力。
孔雀海这边有了破绽，山河图那边，对影照天来说就简单多了。
他们从阿修罗内部下手，诱使因陀罗王主动破坏了封印。真就让他们在孔雀海中打通了一条人妖两界的通道，虽然不稳定，也并不大，可足够组织一支远征大军通过了。
统帅这支大军的并非烛守言，也不是当时的斩青锋之主。事实上当时两件圣器都未随军出征。
这绝非托大，而是有更好的选择。
当时十部中最杰出的十位英才，被称作金乌十杰。他们无论神通法术，还是统兵御敌的手段，都令人叹为观止，以单人之力就可抗衡圣器而不败，任意两人联手，甚至可以稳稳压制住执掌圣器的烛守言！
由这十人统帅二十万全部由上位妖族组成的大军，不是托大，而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出征之前，影照天汇聚十部所有首领，共同尊奉孔雀王遗嗣那位女子为至尊公主，成为妖族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同时昭告天下，平定人界之后，将从十杰中挑出战功最高者，迎娶公主，成为妖族摄政。
然后，妖族就迎来了历史上最大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