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法自毙
小心脏的第一次跳动,就在烈山彦的识海中响起雷霆的声音,无数信息化为字符,如光雨般飘落。他觉得忽然顿悟了很多事情,下一刻却又发现,什么都没记住。
小心脏又重重跳动了第二下,那只被血管网住的毛虫,本来一直在拼命挣扎,在这一跳之下,瞬间化为乌有。连接在小心脏上的无数血管猛的亮起,有道道白光顺着它们流进了小心脏内。
小心脏跳动了第三下,淡金色的血液奔涌而出,通过那些细小的血管,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烈山彦觉得全身的不适完全消失,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几欲破体而出!
三下之后,小心脏不再跳动,静静蛰伏在大心脏的下方。可身体内的力量仍在继续攀升,烈山彦的意识被强行退出内视状态,回到了地牢之中。
他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凌空飞起,然后悬浮在半空中,正好平视着狂章那满是惊诧的双眼。
下一刻,庞大的力量终于破体而出,在烈山彦身前爆开,在一声巨响中,化成一只纯由流光组成的巨大蝴蝶!那蝴蝶七彩斑斓,双翼舞动间流光四射,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蝴蝶的光影只持续了刹那,烈山彦身前忽然凭空狂风暴起,吹散了蝴蝶光影,也将烈山彦的发带吹断,一头黑发在风中飘舞,竟然猎猎作响!
身体内外异变连连,烈山彦的头脑却格外清醒,看到狂章的眼神,一秒变回戏精,在半空中大喊:“大人饶命啊!”
狂章脸上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在这时,狂风蓦然散去,烈山彦的身体也缓缓落回地面,他嘴里还不停说着:“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狂章勃然变色,一把抓住烈山彦的衣领,“够了!我的妖蝶呢?你把我的妖蝶弄哪儿去了!”
烈山彦一脸茫然,“什么蝶?不是大人在施法吗?”
狂章的脸都有些扭曲了,抓着烈山彦的手上青筋暴露,显然已恨到了极致。烈山彦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出手,暗自提起真气,他现在体内力量暴增,对硬抗狂章的攻击而不死,倒是多了几分信心。
狂章却是慢慢平静下来,松开了烈山彦的衣服,退后两步,颓然道:“烈山兄弟,烈山大爷,那只妖蝶我得来不易,你好歹还给我成不成?”
这下烈山彦是彻底懵了,连戏都有点演不下去,呆呆的看着他,实在搞不懂他在玩什么把戏。
狂章看到他的表情,眼角跳了跳,又有暴走的趋势。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再退一步,沉声道:“宫廷玉液酒!”
这句话不是阿修罗语言,而是用字正腔圆的华夏普通话说出来的!
烈山彦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宫廷玉液酒是他上一世从网上看来的一个老梗,这话本身是一个老艺术家演的著名小品里的台词,在当时家喻户晓。某次一个台湾网军冒充大陆北方网民,肆意诋毁抹黑,被一个机智的网友问了一句宫廷玉液酒,却接不上下一句,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从狂章嘴里蹦出一句宫廷玉液酒,烈山彦倒不会觉得他也是穿越者,让他没法接受的是,这句话根本就是他自己亲手设计,一字一句亲口让人带回须弥会,作为和自己接头的暗号!
须弥会和阿修罗统治阶层对抗多年,自有严密的安全流程,这个暗号绝无可能是假冒。可,怎么会是狂章?!
他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眼睛却本能的瞟向石阶。狂章道:“别看了。我在外面设了结界,有人我会感应到的。再说了,以我的身份,说了不准靠近,也没人敢靠近!”
烈山彦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才道:“你容我缓缓。这都什么事儿啊!”
狂章纳闷道:“这不是你向会里提议的吗?对于重要人员,建议组织采取较为激烈的手段予以考验。怎么?太激烈了?”
烈山彦顿时语塞。这还真是自己的建议,仔细回想,当时还一并提供了几个考验方案以供参考,今天这一出,可不就是自己提的其中之一吗?
当年商鞅造反夜逃,住店的时候被人拒绝,说是商君严法,没文书不准住店。商鞅长叹,居然被自己制定的法律逼到了绝境。后称作法自毙。前有商君,后有烈山彦,隔着时间和空间,倒真是同病相怜。
烈山彦叹了口气,“算我倒霉。”
他看看狂章,“我脑子还有些乱,地方是你安排的,你先说说吧。”
狂章气道:“你少诬赖人,我那一掌根本伤不到你脑子。炼心蝶是妖界宝物,我好容易才求来一只。确实可以让人历尽世间七苦,可那都是幻境,重在磨炼意志,又不会真造成伤害!”
他瞪大了眼睛:“你把我炼心蝶收哪里去了,快快还我!”
烈山彦正色道:“你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是谁安排你和我联络的!”
狂章神色一凛,站直了身子,恭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他伸出右拳在左胸处一击,“狂章,十三岁加入须弥会,原任五军方帅,两月前转任护火使者。这次是奉三位会尊亲命,当烈山将军的联络人。”
烈山彦心下微惊。须弥会作为整个组织的核心机构,共有三位会尊,下设九名真君和三十六位使者。在他们之下,还有方帅和将军。方帅直接负责阿修罗各部信众的行动,范围和权力视所在部落大小各有不同。但五军方帅不同,并不直接负责部落事务,而是直属会尊的一个虚衔,地位在方帅之上。
狂章如今升为了三十六使之一的护火使,这已是会中第二级的高位,但使者也不负责具体事务,而是由会尊直接派遣,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权力极大。
烈山彦、摩利和塞班都是组织在罗睺部的将军,归罗睺方帅管辖。不过烈山彦正式进入须弥会后,他这个将军就脱离了方帅麾下,一直是由掌律真君直接派人联络他。这次居然是三位会尊共同派出一位护火使者充当联络人,必然有大事发生。
狂章摆明了身份,烈山彦躬身肃立,静听他的指示。狂章沉声道:“会尊口谕,罗睺部将军烈山彦,自入会以来,屡建奇勋,特擢升为传火使者。”
烈山彦闻言一怔。阿修罗武力高,文化和智力偏低,他接连提出这么多提高组织结构的建议,擢升是意料中事,可一下子越过方帅,直接提升到第二级的使者,和真君并列,却让他有些意外。当下赶紧行礼道谢。
狂章接着道:“传火使者烈山彦听谕。会尊有谕,烈山彦接谕后即刻前往贺拔城,节制方帅乌勒。务必于二十日内夺下凌天关,不得懈怠!”
烈山彦长大了嘴巴。他听说过贺拔城,那是在众相山外围,贺拔部的驻地。那里和那迦聚集的大泽毗邻,常年处于战斗之中。可贺拔城到罗睺城直线距离足有三千里,以魔魇的脚程,就算不眠不休,二十天也就够赶路的。这算是什么任务?
狂章看出了我的迷惑,笑着道:“烈山兄弟不必担心,我会让小白送你。那兄弟你也见过,这点儿路不够他一天跑的。”
烈山彦摇摇头,“你我身份悬殊,这样安排必然惹人怀疑。而且,我被你抓到这里来,是城主的人出的手,如今我要离开,怎么向城主解释?”
烈山彦摆手制止了想说话的狂章,继续道:“我作为将军,离开罗睺部,必须向组织报备,这是铁律。我传火使这层身份属于绝密,罗睺城中,只有方帅有资格知道。可罗睺城方帅三月前病故,如今还在悬缺。罗睺部事务,现下是塞班暂掌。他不是须弥会成员,你让我怎么向他解释?”
狂章眼中露出惊羡之意:“怪不得几位会尊都说你厉害。这么短时间就想到这么多,别说众相山,就连妖族里,我也没见过你这种人物。啧啧,难道人族真的比较厉害?”
烈山彦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狂章讪讪一笑:“嘿嘿,我可也不是笨蛋。今天让城主去抓你,用得是我挑选随从的名义,有我们在小镇的偶遇,还有阿纱支的推荐,这件事顺理成章。”
他脸上有得意之色:“我说当我的随从没那么简单,我得亲自考验,所以借了这地牢一用,这就更没人起疑。至于让我家小白送你,我早就说了,找随从的目的就是替我跑一趟贺拔城送信,那边正打仗,我身娇肉贵好吃懒做的,自己不愿意去,那是理所当然。”
他顿了顿,瞟了一眼烈山彦,“方帅的事情就更不用担心了。已决定吸收塞班入会,并将他调往七宝城受训,回来后正式就任罗睺部方帅,昨天塞班就已去七宝城了。他离开期间,罗睺城组织的大小事务,都由我负责。这下你放心了?”
烈山彦却皱了皱眉头:“你的身份可以让组织的普通信众知道?”
狂章傲然一笑:“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
虽然已经明确了对方的身份,可不知怎么,烈山彦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心中仍有许多问题,但也不想和他多说。只是冷冷道:“那么,具体任务是什么?”
狂章对他的态度也不在意,从袖中取出一枚圆珠,递给了烈山彦:“这次任务是会尊亲自布置,我也不知道详情。这是识魂珠,掌法天君的得意作品,你出发后服下,里面有任务详情。”
烈山彦接过圆珠,贴身藏好。对狂章道:“如果没有其他安排,是不是可以说我的事情了。”
狂章抬头,眯眼看了看通风口透进的月色,“离天亮还早,我先简单给你说说,详情等你回来后再细说。”
他正色道:“你向会中提的前两件事情,可以并成一件来答复你。我已经亲身到过妖界,你这些年提出的那些关于妖界的风物,大半确实存在。而你说的那些所谓传说故事,和妖界的历史也有很多吻合之处。”
烈山彦全神贯注的听着,这几年,他尝试着把自己记忆力的那些神话传说报给了须弥会,请会中查证是否真有其事。如今答案确定,那些根本就不属于前世记忆,而是他真实发生在妖界的事情!可问题是,他从来没有去过妖界,甚至连妖界的存在,都是他加入组织后才隐约得知的。
“几位会尊让我转告你,此事他们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虑。因为这和你提出的第二件事情,也就是你父亲有关。会尊只说你父亲叫烈山秀,曾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的随从,后来发生了重大变故,你父亲被流放到众相山,娶了一位阿修罗女子为妻,生下了你。你脑中的信息,应该是得自你的父亲。”
烈山彦急切追问道:“那他们人呢?”
狂章无奈道:“会尊只是说他们早就过世了,其他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会尊允许你以后向塞班详细询问。”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第三件事。会尊让我告诉你,你简直幼稚至极!红土种粮的方案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效果极好,怎么可能为了死几个人就停下来!”
烈山彦脸色发苦,低声辩解道:“我也没想到七宝城会对此事如此重视,现在更是连善尽卫都派了出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那天你也看见了,善尽树幻化天国,普降光雨,只怕对我们的宣传也未必有利。”
狂章眼中带着一丝鄙夷道:“他们不抗争而死,难道死在棍子下面,死在法刀下面,还是活该被生生饿死?!什么狗屁天国光雨的,能比吃饱肚子来得实在?!烈山彦,须弥会和圣树殿斗了几百年了,为此牺牲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收起你那套让人虚弱的慈悲吧,阿修罗需要的不是这个!”
烈山彦脸色黯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烈山彦才语带苦涩的开口道:“那么,关于翠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