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二章
项南三绝对不愿意得罪许大掌柜。
他背靠项氏,跟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江湖闲散人士不一样,若是战斗意识太强,重伤了某位少掌柜,整个项家未必会变成不二斋的拒绝往来对象,但他个人的脑袋肯定被送去让不二斋解气。
所以项南三并不敢直言自己认出了对方的武功路数,就含糊说了几句当时天色过于昏暗,他又是数招之内便被打伤,实在没法作为人证帮忙指证许白水。
副将还有些不信:“你真没见到来人的脸?”
项南三叹气,他决定能糊弄就先糊弄一下,等糊弄不过去再表忠心也不迟,于是道:“诸位大人问我也没用,江湖上的人大多懂得些伪装之术,旁人见到的未必是真脸,我只能说来人是高手,而且是老江湖。”
这倒是真话,副将们听见项南三如此说,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张伯宪拍桌子,咬牙切齿:“江南武林气焰嚣张至此!”
他也是世家出身,虽然有点不满始终压自己一头的季容业,经常想着要取而代之,但在发现对方被人带走后,还是有了点兔死狐悲之感。
既然问悲门能毫不客气地带走主将,想带走副将时也不会心慈手软。
姚盎仁倒是冷静一些:“咱们队伍出事,主将失踪,还得先去跟本地衙门沟通,请求他们的帮助,也让人替咱们做个见证。”
副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点头。
求人帮助这事,他们都熟。
而且单打独斗……不,他们一千人对问悲门的数名刺客可能不占优势,所以就更要努力拉帮结伙,要是本地官吏愿意援手,甚至请动花鸟使,那些江湖草莽肯定不能再这样嚣张。
计划定得没问题,众人的执行力也没掉链子,可事情却依旧没办成——问题出在了县衙那边。
江南的官吏很忙,但再怎么忙,知道屯田兵的副将来拜见,肯定还是得抽出空来接待的。
县衙内的文书了解对方的需求后,很是愣了一会,然后道:“你们要找季大人?季大人失踪了?”
姚盎仁看出不对,道:“你是不是知道季大人的消息?”
文书点头:“是,就在不久前,下官看见了季大人,他留了一封书信在此,说是有事要离开,今日走得匆忙,怕诸位大人担心,告诉我要是有人来问,就将信件交给你们。”
张伯宪呆立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那个那人真是季将军?”
文书无奈:“下官以前没见过季将军,不过他出示了自己的印信,那可不像假的。”然后说了几个季容业的外貌特征。
众副将面面相觑,末了,姚盎仁微微点头:“好像还真是将军。”她有些无可奈何,接着问,“既然如此,请阁下将书信交给我们。此外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季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来的时候身边还有没有别人?”
作为一个谁都可能是自己上司的小吏员,
文书没反驳姚盎仁相询的其实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当下非但很干脆地给了对方想要的答案,还附赠了季容业后面的行动路线:“一刻钟之前来的,只有一个人,他给完信后,就往北走了。”
“……”
自从季容业失踪后,众人就一直有些无措,不过他们原本是无措里带着“那一定是问悲门在搞鬼”的笃定,听了文书的话后,感情上依旧迷茫,对问悲门的怀疑却有了轻微的动摇。
姚盎仁抹了把脸,拆开信,然后表情木然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信纸上写着一句话——“哈哈,不要担心,我真是临时有事,你们带人按计划赶路就行。”
张伯宪:“……笔迹没问题,不过我觉得将军不是自愿写下这行字的。”
——季容业怎么说都是自幼研读诗书的世家子,开头那两个“哈哈”是什么东西!张伯宪一直不学无术性情暴躁,可就算他都写不出这样的东西!
姚盎仁默默点头,算是赞成同僚的说法。
一位副将提议:“不过将军一刻钟前才离开,我们现在出发应该能赶上。”
姚盎仁就点了下头:“好,现在是白天,料想那些江湖草莽再怎么嚣张,青天白日的,也不会在街上与官兵持械斗殴。”
与此同时,查四玉正站在一棵视角绝佳的大树上俯瞰县衙。
江南地界,处处都有问悲门的明暗据点,查四玉此次是奉命而来,身边带了门主的手令。
为了增加可信度,手令上除了问悲门的公章外,还盖了朝轻岫本人的“载欣载奔”私章,据点内的弟子见到后当然会一力配合。
在据点弟子的帮助下,查四玉按照季容业的模样乔装了一番,她易容的本事一般,据点内弟子的本事更一般,装扮后的模样与季容业本人只有五六分像。好在世代住在本地文书没见过京畿出身的季大人,加上印鉴书信在手,就成功蒙混了过去。
她这么做,主要是希望那些副将能弄错季容业的离开时间跟离开方向,别那么快就将人找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香,就算过了很久,季容业也还是觉得自己能闻到药味。
自从那夜季容业随着徐非曲等人一道离开后,为了保障脖子穿孔的他的生命安全,徐非曲每天都让人帮着他换药。
问悲门新门主特制的药粉兼具止血消炎与提神两种效果,很适合治疗外伤,徐非曲也没忘记记录使用效果,准备将记录汇总下来,等回到永宁府后,再呈交给朝轻岫。
仅仅四天后,季容业对着铜镜看时,就觉得脖子上的血洞已经基本愈合。
只要等血痂脱落,就没人能看出来他脖子曾被人刺穿过一回。
其实刚刚脱离大部队时,季容业还想着偷偷溜走,不过越靠近永宁府,他成功离开的可能性便越低。有次上街用饭,季容业发现徐非曲没看着自己,刚想丢块银子下来跑路,就被店老板拦住。
店老板笑眯眯地把钱还了回去,同时
亲切友好地表示都是自己人,这笔账不用他付。
季容业心中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
连街上的小贩都可能是问悲门的下属,他只得认栽。
认命之后,季容业索性不再惦记自己的副将们,一心跟着徐非曲往回赶。
不考虑对方江湖草莽的身份,季容业慢慢觉得徐非曲这人还挺有文化,不像一般的绿林豪杰,就算搁在京畿一带,也算是颇负才气之辈。
问悲门有人才如此,难怪能称霸一方。
季容业忍不住打听:“足下饱读诗书,可以考虑去官学内进修。”
徐非曲淡淡:“不瞒季公子,我以前在官学中读过书。”
季容业闻言心头一跳,心中升起一些猜测——他并非一点阅历都没有的世族纨绔,知道许多官学中的风气都不大好,那些缺乏身世背景的学生非常容易受到欺压。
徐非曲以前曾经读过书,如今却待在帮派中帮着做些深夜请人出门的工作,可见其经历曲折。
季容业试探:“足下进入官学之后,又为何……”
徐非曲淡淡:“然后就遇到了我们门主。”
季容业觉得徐非曲省略了某些重要内容:“想来是徐君遇见为难之事,蒙朝门主出手相助,才随她行走。”
徐非曲断然否认:“没有。”
她蒙朝轻岫出手相助是在郜方府时的事,后面之所以会决定在江湖上混,纯粹是看见被动翻船的北臷使团后,突然就想明白了自己的事业方向而已。
季容业:“……”
被轻微挫败感笼罩的季容业默默换了个话题,开始与徐非曲在谈论京中的情形。
京畿一带的事情,应律声以前就跟徐非曲说过,问悲门那边也有消息留存,甚至陆月楼那边时不时也会提上几句,还有六扇门那边,同样很适合打探消息。
徐非曲平日就注意积累各类信息,还根据获得的所有情报做了大致总结,季容业的家族庐扬侯一脉支持的是殷三跟殷五两位殿下,此二人都是王贵人所出,在宫中跟殷四殷六殷七几位成年的皇子皇女关系都不错,在朝则跟孙侞近走得很近,加上年纪居长,据说也颇受皇帝喜爱,继位可能性较高。
不过或许是由于选择困难症,或许是想平衡一下朝堂势力,又或许是不想被人接班,皇帝一直没决定由哪位来当储君。
因为以王贵人为首的外戚集团与孙侞近的势力关系亲近,所以此次前来江南的人里,比如季容业小团队里的副将,有不少人就能跟那几位殿下扯上关系,其中张伯宪直接就是殷七的表弟。
奈何张家在世家里算是十分枝繁叶茂的一家,这一辈的年轻人数量不少,在京畿中时就难免凸显不出张伯宪的重要程度。
不过放在江南,张伯宪这份出身还是挺够看的。
这一天,徐非曲忽然道:“咱们不日就要抵达永宁府,想来公子也已经下定决心安排好屯田的地点。”
季容业态度谨慎:“此事我一直在想,不过鹤山那块地方虽然不错,在下却不好如此突然就做决定,还是等到地方后,先跟本地官吏谈过才好。”
徐非曲:“公子不必费心,咱们既然已经达成一致,先将该写的契书写下,其余事情,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