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可惜留在院中的女使们还没来得及去照料金杏苑的客人,那边就出了意外。
作为主簿,陈霖天一直只是跟在领导后面混日子,除了喝酒就是吃菜,今早在发现上司数量锐减二分之一后,不得不站出来提出自己的观点:“下官多言一句,昨日庄内的人手少得实在出奇,如今想来,实在有些奇怪。一般去外头住店,哪有如此冷清的?”
曹鸣竹干咳了一声,表情甚是为难:“杨捕头曾说他是公门中人,不可享乐。这个,这个,曹某并非想要宴请官吏,只是正好撞上怀莼庄不开门……”
众人都明白,怀莼庄并不是真的不开门,只是为了招待贵客特地清了场,考虑到客人里有公门人员,才特地用“本就不开门”为理由将人请来,当然不好留太多仆从服侍。
“……”
陈霖天的目光往杨见善那边一瞥,又赶紧收回,假装无事发生。
所以归根结底,也是杨见善的缘故。
单单出现在案发现场,还可当做意外处理,单单让曹鸣竹减少庄内服侍人手,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之事,
朝轻岫:“怀莼庄房舍墙壁都不算高,外来者大可以轻松潜入,不妨先查一查涌流湾最近是否来了什么可疑之人。”
涌流湾有码头,许多渔民朝夕在此,平日更常有买卖人经过,至于那些五花八门的闲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韩思合赞同朝轻岫的意见,立刻让衙役去找本地里正一块调查,重点查询之前就有案底或者平日里经常惹是生非的那群人,曹鸣竹也派了不二斋的人跟着帮忙。
朝轻岫也对徐非曲道:“待会让关兄弟给总舵那边去个信,调些人手过来。”又对其他人笑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涌流湾,朝某总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众人都看向朝轻岫。
涌流湾分属郜方府,而郜方府中的江湖势力向来以自拙帮为首,韩思合自然知道朝轻岫的身份,却难得像此刻一样清清楚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温文隽雅,风度凝远的少年人便是本地江湖道上老大。
她的话自有其重量。
半个上午过去,一叠记录着往来人员信息的书册就被交到了韩思合手上。
衙役:“属下去调了些些本地的卷宗来,请大人阅览。”
韩思合:“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大小案子么?”
衙役小心翼翼:“这些里面都是。”
韩思合:“……”
她知道涌流湾的治安不比城区清静,却没料到乱得如此直观。
韩思合犹豫片刻,想到大家已经相处得很熟悉,平常也多有相互帮忙之处,于是毫不客气地分了一部分请朝轻岫帮忙看。
朝轻岫并未拒绝,接到书册后,毫不犹豫地——
将待检查文件交到了徐非曲手上。
徐非曲:“……”
朝轻岫态度异常谦逊:“因为非曲做事一向缜密,所以才以重任托付。
”
徐非曲面无表情:“……帮主谬赞。”她忽然觉得自己选择跟上司出门就是一个错误,奈何之前已说了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实在不好反口……
不过或许是侦探天生就是五行缺空闲,朝轻岫刚准备开始摸鱼,就获得了一个新的消息。
外出查案的衙役急匆匆地返回,向着郜方府县令汇报道:“大人,小人在水里发现了一具新尸体。”
韩思合愕然。
袁中阳的死状已经叫人深感莫名,至于那个新尸体……自己周围还有谁突然失踪了么?
韩思合定了定神,然后询问:“死的是何人?”
与此同时,朝轻岫也道:“此人是不是王笃行?”
衙役惊疑不定地看着朝轻岫,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位半仙,过了好一会才喏喏道:“听本地人说,好像是叫王笃行。”
韩思合:“……不知那个王笃行是何人?”
朝轻岫:“昨日在满载重山用饭时,我与杨捕头察觉外面情况不对,似乎有人正在窥探,于是出去瞧瞧,虽然没找到人,却发现此人应当是在乙九零厢内用饭的。至于王笃行,则是在乙九一厢内用饭的一位熟客。”
韩思合:“这两人座位是连在一块的……所以王笃行被杀,是有人要灭口?”
朝轻岫:“若是怀莼庄没出事就罢了,今日既已出了事,我本是打算去王笃行那边问问情况的。”
她说话的时候,还轻轻叹了声气。
韩思合听说后,只觉人心险恶,当然换了现代人在此,肯定得吐槽一句——侦探作品铁律,当主角准备询问只有特定人物才知道的关键信息时,只要那人没立刻将秘密公布,就有超过一半的概率gg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徐非曲忍不住:“未曾料到,只是小小一个涌流湾,居然会接二连三出事。”
朝轻岫的声音里却带着股习以为常的平静:“按出门那日算,今天已经是第三日。嗯,第三日才发现尸体,倒也还能接受。”
徐非曲默然:“……”
所以到底还好在哪里,以及为什么听帮主的口气,她对遇见意外这事一点没感到意外……
虽说王笃行已经去世,朝轻岫依旧过去看了看对方的尸体。
王笃行家里情况简单,除了他自己与一位远亲外,就只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仆,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跑腿小厮。
此地里正找了个老仵作,那仵作是位老婆婆,原本是北边来的流民,因为学过些医术,定居南方后就待在义庄内帮忙,平常吃住也在义庄附近。
仵作向里正跟朝轻岫拱了拱手,随后查了死者眼睛浑浊情况,又细细看过王笃行肢体末端发白程度,以及皮肤肿皱情况,末了回禀道:“口鼻指甲处都有泥沙跟水藻,虽然没有剖开细看,但死因当是溺死无疑。除此之外,王小郎身上没有外伤,按照如今的温度看,应该已经死了六到十二个时辰了。”
对方的判断与朝轻岫
的判断基本一致。
里正小心翼翼道:“既然是溺死,说不定只是意外?”
谋杀案件牵扯太大,里正实在不愿惹事上身。
仵作看里正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朝轻岫猜到了一点,于是问道:“不知此人溺亡于何处?”
因为王笃行不擅长料理家务,被请来一块住着的王家远亲道:“是宅子附近的一处小溪中。大人明鉴,那溪水不过两尺来深,如何能够溺死我的表弟?”
朝轻岫此次不是一个人过来,为了她行事方便,韩思合还派了两位捕快帮着打下手,那位王家远亲虽不知朝轻岫身份,不过看着两边的捕快,依旧口口声声称呼大人。
此刻一位捕快道:“昨日王小郎都做了些什么,你且细细说来。”
王家远亲思索一阵,回答:“表弟早晨起来后会在家中附近散步赏景,散累了后则去书房读书,等到肚子饿了,就前往满载重山用饭,然后回家午睡,可昨天却一直没见他回家。”又道,“此事昨日里正就已经知道。”
里正附和:“确实如此,昨日他两个朋友过来看他,还给王小郎带了点蜜饯,却一直没见到人。”
朝轻岫:“两个朋友?”
王家远亲努力回忆:“他们正好走到附近,买了些桃脯,觉得滋味不错,想着表弟也爱吃,就给他带了些来。那时已近午时,他们来时表弟刚走,想着在家里等一会,却一整天都没见到表弟回来。”
朝轻岫一句“哪里买的桃脯”已到嘴边,又强行按下,继续询问案件相关内容:“王小郎平日为人如何?”
王家远亲:“表弟虽不是个仔细人,不过为人很是厚道。”
朝轻岫:“可有什么毛病没有?”
王家远亲思考半日,嗫嚅道:“挑食算吗?”
朝轻岫:“……应当不算。”
她穿越时,网上甜咸党已经相争多年,却也没见谁当真对异端痛下杀手。
问完话后,朝轻岫向着衙役微微颔首,后者道:“今日多谢诸位相助,不过近来涌流湾事情多,还望大家莫要随意行动,也不要与外人谈论王小郎的事情。”
王家远亲等人赶紧称是——他们虽不知朝轻岫的来头,却都觉得此人言语中自有一股让人难以违逆的气度,十有八/九是个大官。
回去后,韩思合来见朝轻岫,问了几句王家那边的情况,又道:“我接到消息,六扇门的人明天就能到。”
朝轻岫笑:“等那些捕头过来,县令便可卸下手上重担。”
韩思合面色依旧沉郁:“朝帮主自然知道,公门中不少人都看不惯杨捕头。”
他受到叔父的影响,跟许多江湖气浓郁的捕头关系都不亲近,至于孙侞近门下之人,更是相看两相厌。
此次的案件中,杨见善正正好好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沾了一身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深具嫌疑的模样。
若是孙相那一派人不趁机落井下石,倒是不像他们的风格了。而且就算派清流那边的人过来,按着大夏一贯的判案习惯,若是找不到更准确的证据,多半也是会将杨见善当做真凶锁拿下狱的。
韩思合自然想要秉公执法,却也不希望得罪孙侞近的党羽,免得惨遭灭顶之灾。
她相信朝轻岫有破案的能力,不过眼下情况微妙,倘若杨见善真是凶手,朝轻岫难免会得罪清流,倘若杨见善不是凶手,又容易得罪孙相。
韩思合考虑许久,忍不住劝了一句:“朝帮主离家已久,要不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