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朝轻岫注意到院子里备了清水和火炉,在同伴就寝前,干脆烧了点热水,让徐非曲先喝了一杯解一解酒意,然后才自去旁边打坐。
等人躺下后,朝轻岫隔空一挥手,烛火随即熄灭。
徐非曲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却一直没能睡熟。
或许是因为她下午已经睡过一觉,夜间难免有些失寐。
夜晚的怀莼庄安安静静,让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动的清晰可闻,闭目休憩的徐非曲清楚听到韩思合的鼾声,朦朦胧胧间,她隐约注意到中间鼾声停过几次,应该是韩思合起夜喝水。
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落进来,映在空荡荡的书桌上。
徐非曲一直没听见帮主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却听到器皿放在桌子上的轻响,还有一点水声——拿应该是朝轻岫打坐之后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半梦半醒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非曲终于彻底陷入梦乡。
翌日。
昨晚徐非曲是在外面的榻上睡的,睁眼时尚未完全清醒,加上睡姿不大规范,最终的结果就是起身时险些滚落到地上。
幸好她的轻功已经有些根基,在千钧一发之间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昨晚同样住在此地的人一共三位,其中韩思合跟朝轻岫醒的都早,徐非曲因为睡眠质量不过关的缘故醒来得最迟,等她睁开眼时,就看见另两人正在一块对弈。
徐非曲想,难怪她苏醒之前,总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木头,原来是棋子在敲击棋盘。
韩思合眼看自己这一盘又要告负,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干咳两声道:“外面天色挺亮,这时候已经卯中了罢?昨日曹掌柜,说了有人会送早食来,怎么没见踪影?”
本来怀莼庄内的仆役不少,不过因为花鸟使也在,曹鸣竹为了让怀莼庄的情况更符合“正在歇业”的描述,就将服侍的人撤了许多出去,也显得不那么铺张。
上司没做要求,下属自然趁机摸鱼,昨日女使将韩思合送到住处,服侍她睡下,也就自行离开了。
就在此时,三人忽然听到一阵高昂到令人难以忽视的哨声。
哨声尖锐,划破了清晨的安宁。
韩思合面色微变:“那是花鸟使内的传讯之音。”
朝轻岫听见动静,身形便是一动,韩思合也未见她如何动作,只瞧见白色的衣角在空中一闪,前者整个人就已经停在了院门处。
她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回头向另两人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此处毕竟没有旁人,朝轻岫需要提防旁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徐非曲自然跟着帮主,韩思合定了定神,也道:“好,咱们就一起去瞧瞧!”
偌大的怀莼庄,此刻只有寥寥几位客人与仆役,周围安静得有些骇人,原本堪能如画的美景,此刻也显出某种不详的寂静之意。
路上朝轻岫因为要照料不会武功的韩思合,走的并不快,她一只手托起
韩思合的小臂,好让后者也能加快速度奔行。
怀莼庄面积虽大,也不至于无止无尽,何况方才哨声的来源如此清晰,韩思合奔行不多时,就感觉自己停在了一处院落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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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杏苑。”
徐非曲仰头,念出了牌匾上的名字。
这是昨天袁中阳选定的住处。
她的脚步慢了一瞬,某种奇异的情绪自心底升起。
清亮的晨风吹来了花香与水汽,也吹来了一丝不详的铁锈气息。
徐非曲转头去看朝轻岫,对方的神色间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朝轻岫率先走进其中,另外两人随之跟上,三人绕过石屏,立刻看到了倒在地上袁中阳,还有衣衫上带着血迹的杨见善。
“……”
袁中阳双目紧闭,胸口有一个血洞,看起来像是被利器所贯穿。
站在他旁边的杨见善,衣衫上沾了斑驳的血迹——那些血迹的颜色十分黯淡,显然已经干涸了。
徐非曲轻声:“帮主?”
或许是被层出不穷的案件锻炼出了足够的定力,朝轻岫此刻态度甚是冷静:“遇见人命案子,自该上报本地县衙。”
她说话时,目光向韩思合一瞥。
韩思合定了定神,旋即道:“不错。”又道,“我即可去找本地里正,调些人手过来。”
徐非曲:“还是让在下去跑一趟罢。”她微微拱手,随后转头而去。
韩思合看着犹在失神的杨见善,也陷入了沉默。
遇见命案,一般会先通知本地县衙,或者联系六扇门,若是跟武林势力有关,联系本地合法帮派也可以——如今倒是凑得整齐。
朝轻岫放缓声音:“杨捕头,请问你是何时发现的尸体?”
杨见善嘴唇微动,片刻后才终于发出声音:“……杨某醒来时,袁县丞的尸体就在身边,于是吹响了哨子,准备唤人前来。”又道,“当时杨某的衣衫上,已经沾了不少血迹。”
朝轻岫的目光在杨见善身上一扫而过,放缓了声音,道:“那杨捕头一定受惊不浅。”
她走到院子里,似乎想看看能不能煮些热茶,却只发现了酒瓶跟酒杯。
杨见善:“昨日袁县丞拉着我喝酒,我就在金杏苑内坐了一会,不想酒意上头,就此睡了过去。”
桌上的酒瓶看样式,与众人昨日喝的没甚么区别,都是怀莼庄内常备的那些。
朝轻岫:“杨捕头酒量如何?”
杨见善默然片刻,开口:“我身在公门,偶尔需要外出应酬,所以酒量尚可。”
他话音方落,就感受到韩思合那边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不必明言,杨见善也晓得对方的意思,他酒量不坏,武功也不坏,就算饮了酒比平日睡得熟,也不该对晚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
朝轻岫安慰了一句:“待会咱们先查一查桌上的酒。”又问,“酒水是何人送来的?”
杨见善:
“那些酒,都是咱们聚在一起时女使送来的,我从中随便拿了一些。”
“……”
韩思合瞧着杨见善,总觉得对方越说越像是在自首。
她清了清嗓子,道:“莫非是酒水有问题?我昨天睡得也很熟。”
朝轻岫:“我平日滴酒不沾,非曲倒是喝了一些,不过她夜间反而有些失寐。”又道,“还有曹掌柜,她也喝了酒,咱们待会可以问问。”
杨见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昨日朝帮主与徐姑娘是在一个院子里睡下的?”
朝轻岫抬起头,幽亮的目光向他直直望来。
天色尚早,空气中隐有薄雾,那些雾气似也映在了她的眼中。
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杨见善听到了朝轻岫轻缓幽宁的声音:
“那时天色已晚,在下不耐烦一个个院子去找,正巧发现韩县令的住处,就在那边睡下了。”
三人交谈数句后,徐非曲数位衙役捕快,还有不二斋的人员,都齐齐聚在了金杏苑的外面。
曹鸣竹面色不大好看,旁人也都能理解——特地腾空庄子招待贵客,结果一个贵客魂归西天,另一个贵客满身是血的出现在案发现场,显然不是什么有利于不二斋未来发展的情况。
朝轻岫道:“曹掌柜,此事发生于怀莼庄内……”
不等她把话说完,曹鸣竹就干脆道:“曹某只是区区一介商人,案件之事,全由韩县令与朝帮主做主。”
杨见善忽然开口:“此事与旁的命案不同,有花鸟使事涉其中,必须联系六扇门。”
除了声音有些沙哑,面色也略显苍白之外,他说话时的模样与平时没有丝毫区别,仿佛话中那个事涉其中的花鸟使并非他本人。
韩思合:“韩某明白。”
专业负责案件的花鸟使成了嫌疑人,有能力主持大局的朝轻岫又不方便在衙役跟捕快面前越俎代庖,替韩思合发号施令,纵然她再不擅长刑狱之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韩思合一面安排旁人看护现场,一面写了公文送到同在附近巡查的花鸟使手上,又联系仵作查看尸体,还得着人收拾一处房间,用来安置嫌疑人杨见善。
做完这些事后,韩思合看了朝轻岫一眼。
袁中阳是朝廷命官,杨见善则是花鸟使,此次的案子有些棘手,韩思合需要尽快解决,这事靠她自己有些难办,只希望朝轻岫看在大家同在郜方府的份上,不会撒手不管。
朝轻岫自然不至于抛下县令跑路,毕竟帮派事务虽然繁忙,总还有颜开先能帮忙主持大局,涌流湾一带却可能只有她一个兼职侦探,于是低声:“在下想知道昨晚怀莼庄内除了客人外还有多少人在,他们各自的行动轨迹如何,既然六扇门尚未派新人来,县令若是愿意,不妨趁机先调查一遍。”
韩思合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愿意不愿意其实无关紧要,重点是朝轻岫愿不愿意帮着调查一二……
她瞧朝轻岫没有拒绝参与的意思,也就点了点头,让衙役去问曹鸣竹,后者自然一力配合,调查结果很快就呈到了朝轻岫的面前——
怀莼庄从接到曹鸣竹的命令开始就没有再接待旁人,留在庄内的除了朝轻岫一行跟着杨见善以及韩袁两人来的下属外,就只有厨子跟仆役。
负责烹饪的是从满载重山调来的四位大厨跟两个学徒,厨子为客人做完饭后,还得给自己做些下酒菜,吃饱喝足后才各自睡下,那些人基本没离开过厨房,能够为彼此作证。
其余粗使仆役大多只在怀莼庄外围侍奉,只有数位手脚伶俐的女使被调来送菜送酒。
昨晚朝轻岫走后没多久,杨见善等人都说不必留人侍奉,曹鸣竹就让女使们散了。她们大多回去休息,只有金刀跟一个叫江舸的女使在怀莼庄里苑睡下,预备第二日早上起来照顾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