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如果说耿遂安活鱼巷一带的活动痕迹属于异常情况,那在松风亭街的活动就属于正常情况。虽然正常不代表不会隐藏问题,不过相比而言,还是不正常的地方更加值得调查。
曹鸣竹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耿遂安那段时间的情况,随后向着屏风方向扬声道:“请问朝帮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的?”
在她说话时,已经有机灵的仆役过来将屏风移开,露出坐在后面的人。
此刻张妙咏已经明白白上司的死跟自拙帮干系不大,心中对隔壁城的江湖人没了偏见,又见到传说中的朝帮主竟是如此温文尔雅的一位少年人,当下忙跟齐德昶一道站起向前施礼。
朝轻岫拱了拱手算作回礼,然后笑道:“我其实也没甚想问的,只是不晓得那个老赵渔家是什么样的店,如何能吸引耿掌柜再三前往。”
齐德昶想了想,回答:“老赵渔家的手艺挺不错,不过活鱼巷内做河鲜的鱼向来不少,手艺好的也不止那一家,与别的馆子没甚差别。”
见朝轻岫还有些好奇,齐德昶就补充了一些细节。
活鱼巷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松风亭街的外卖订单,巷内店家跟生活在附近的渔民关系不错,本地人可以把钓上来的鱼交到店内让人帮着烹饪,自己只要额外交个手工钱就行,像耿遂安那种有钱富户,根本不必亲自过去感受活鱼巷内的混乱状态。
“只是不知道那个老赵渔家每天会开到何时才打烊,现在可方便过去看看?”
齐德昶愣愣:“朝帮主……现在就要过去么?”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对方分明不是不二斋的帮众,在面对他们斋内问题时,却表现得如此富有行动力。
朝轻岫态度倒很自然:“若是今日就能解决,又何必非得拖上一日。”
曹鸣竹赞叹:“朝帮主果然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然后道,“既然如此,诸位就请随我过来。”
她走到屋外,令人备马,准备即刻外出。
城市当中,无故不能纵驰而行,不过不二斋与各地官府之间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早就申请过急行许可,加上如今天色已晚,外面的行人没有白天时那么多,众人快马加鞭,没过太久就赶到了活鱼巷附近。
曹鸣竹在奉乡城工作多年,熟悉道路,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带领众人前往老赵渔家。
虽说现在天色实在不早了,不过活鱼巷的江湖人不少,消息传得也快,曹鸣竹等人过来时,老赵渔家的老板赵大河已经提前站在门口,一见曹鸣竹的面便主动迎了出来。
曹鸣竹松开缰绳,让店内的跑堂把马牵去店侧的马厩那边。
朝轻岫目测了下马厩的大小,觉得这里可能放不下所有人的坐骑。
曹鸣竹跟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赵老板,你好。”然后才道,“天色已晚,本来不该打搅,只是今日有些急事,想要询问赵老板。”
能在活鱼巷混下去的人,身手未必好,头
脑未必聪明,不过大多都挺有眼力见,赵大河听了曹鸣竹的话后,立刻道:“请,请,正好二楼有雅间。”
对方热情客气,朝轻岫等人也就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跟则走上了二楼。
上到二楼后,朝轻岫驻足凝视着眼前的一幕,有些理解耿遂安的下属为什么觉得自家上司跑来这边是一件不大正常的事情。
作为一家开在活鱼巷的店铺,老赵渔家对雅间有着自己的标准。
即使号称是店内最好的房间,屋子中的桌椅也都是油腻腻的,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鱼腥气。
朝轻岫干脆动手将雅间中的窗户尽数推开,好让夜晚的新鲜空气能够涌入。
从窗口能够眺见外面的景色,老赵渔家离河岸很近,后院不远处就是一个小码头,许多渔舟就停在那里。
即使朝轻岫待在店内,依旧能听到远处的水声。
夜色如幕,笼罩了河面的波涛,晚间的灯火映在水面上,闪烁着一片细碎的光辉。
曹鸣竹在桌上放下一枚银锭,示意对方收下,随后才道:“七日之前,我们不二斋的耿掌柜曾到过此地,是也不是?”
赵大河回答:“是有这么个事。”又道,“小店难得招待贵客,所以记得甚是清楚。”
考虑到耿遂安在奉乡城是相当有名有钱的人物,赵大河的说法倒也很合理。
曹鸣竹看向朝轻岫,示意对方开口询问。
朝轻岫:“我想知道那天耿掌柜从进门开始,到从此地离开,都有什么样的表现。”又道,“老板不必勉强,还记得多少,就与咱们说多少罢。”
赵大河唉了一声,随后道:“我依稀记得那天那天耿掌柜似乎是心里有事的模样,她骑马过来,一进门就摘了块鱼牌扔给我,然后径自去了雅间坐下,也不用咱们伺候,吃完鱼坐了会就走了。第二第三天又来,天天都是如此,第四天就没见到人,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
朝轻岫:“赵老板有没有问过耿掌柜为何过来?”
赵大河笑:“咱们是什么身份,耿掌柜怎会跟咱们闲谈!”
朝轻岫:“赵老板既然瞧耿掌柜心里有事,没有安慰一二么?”
赵大河:“确实安慰了,还说了白河帮里的一些事来劝呢。许多人都晓得,咱们焦五爷当初被杜帮主一掌击退,吐了许多血,照旧没事人一般为帮派办事,还能有甚事比这还大么。”然后又遗憾摇头,“不过我口才不行,那天耿掌柜明显没将话听在耳朵里。”
朝轻岫:“原来你是焦五爷的下属。”
赵大河嘿嘿笑:“不瞒姑娘,我以前正经跟在五爷身边跑腿过两年,甚得看重。虽然现在待在外面开店,年节也得去拜望他老人家。”
朝轻岫点点头,不再纠结赵大河的职场关系:“那耿掌柜当时有什么表现?”
赵大河叹气:“表现么……大约是嫌我聒噪。”
朝轻岫跟着又确认了一下老赵渔家的人员情况:“请问赵老
板,那三天里[,店中人手是怎么安排的,有没有谁迟到请假?”
赵大河:“小本生意,犯不上从外面雇伙计,在店里跑腿的都是自家人,莫说那三天,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干活的也都是那么些人,并无变化。姑娘要是想问他们,我就把人叫来。”
朝轻岫:“暂时不必。”又问,“那三天里,上二楼的客人多不多?”
她问的时候,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食肆中每日人来人往,除非是耿遂安这样身份特别的客人,否则不被记住才是常态。
结果赵大河给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
赵大河嘿嘿笑:“客官也晓得,小店的雅座其实,咳,不大雅,平常来的客人嫌麻烦,大多懒怠爬楼,所以那三天里除了耿掌柜外,压根就没客人上去过。”
朝轻岫凝视面前的店老板,觉得此人对家中店铺的评价甚是中肯。
“再多问一句,当日的窗户是开是关?”
赵大河想了一会,回答:“房间的窗户在白日里一直是开着的,毕竟店里味道大,所以得多通一通风——我记得耿掌柜那天还亲自把窗户推得更开了一些。”
徐非曲看赵大河一眼,脸上写满了“你还知道店里味道大”的吐槽。
她不由开始思考,赵大河此人的手艺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弥补店铺环境上的劣势……
朝轻岫先微微颔首,旋即陷入沉思之中。
曹鸣竹看看朝轻岫,发现她没再开口,就对赵大河道:“赵老板先去忙罢,不耽误你做生意。”
赵大河连声道:“不忙,不忙,有事您再叫。”动作轻巧地将桌上的银锭掖进袖子里,哈着腰一路退到了门外去。
朝轻岫站在窗边,长睫垂下,遮住了目中的神色。
徐非曲一直注意着帮主的状态。
直觉告诉她,帮主大致已经有了想法,或者说,至少是有了假设。
曹鸣竹试探:“朝帮主?”
朝轻岫闻言侧过头,看向面前的不二斋掌柜,她没有直接阐述自己的想法,反而道:“诸位觉得,耿掌柜为什么要一连三日待在这家食肆之中?”
徐非曲想了想,回答:“当时耿掌柜已经晓得曹掌柜动了疑心,帮内不日就要派人过来查案,她得赶紧想法子脱身……”又道,“帮主的意思是,耿掌柜过来,是为了找人求助?”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曹掌柜以为如何?”
曹鸣竹:“我的想法与徐姑娘一致。”
朝轻岫:“耿掌柜察觉到危险,自然急着脱身,她家大业大,就算离开,总得找些跑腿接应的人,倘若这些人都是不二斋内的成员,耿掌柜不用如此避人耳目,所以她要联系的,多半是帮外之人。”
曹鸣竹:“原来如此。可老耿为什么非要跑到活鱼巷来,难道是因为她要联络的人就在活鱼巷中?”
朝轻岫:“或许如此,不过如方才张齐两人所言,耿掌柜平时不会到活鱼巷来,那么她这样做
,说不准就会引起旁人疑心……”接着道,“假设耿掌柜来此的确跟与旁人联络之事有关,那么她之所以选择如此行事,大约是因为手上没有更隐秘的联络方法,所以不得不如此。”
曹鸣竹皱眉:难道是老赵店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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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轻岫:“要是店里的人,何必连来三日?毕竟这些天,老赵渔家内的工作人员一直没什么变化。”
曹鸣竹“啊”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佩服:“原来朝帮主刚刚询问老赵的意思是这个。”
徐非曲也理解了,既然人员安排一直没有变化,那耿掌柜想联络谁,第一天就能联络上,实在不用连着跑过来三日,平白惹人疑虑。
朝轻岫颔首,看着曹鸣竹,继续阐述:“假设老赵渔家真的是跟同伙传递消息的地方,负责传消息的人又不是店家的伙计,那就只能是客人。耿掌柜一共来了三天,由此可知与她接头的人,并非天天都会过来。”
曹鸣竹:“难怪。”
朝轻岫:“那曹掌柜觉得,耿掌柜当日是在二楼与接头人联络上的么?”
曹鸣竹:“感觉不大像,毕竟上二楼只有一条楼梯,无论是谁要过去雅座,都有些明显。”
朝轻岫:“在下也是如此想。此外还有一点,食肆二楼的窗户一直保持着开启状态,要是有人来此与耿掌柜见面,期间难免被人从外面瞧见在雅间里的情形。纵然旁人未必能记得清楚,她也不必在紧要关头冒险。”
工作人员的可能性被排除,客人上到二楼跟耿遂安接触的可能性也被排除,徐非曲在心中计算,感觉给耿遂安留下的接头途径已经不多了……
曹鸣竹:“如果老耿一直从没跟人接触,又是怎么与人接头的?”
朝轻岫:“我觉得,她可以依靠物品——比如说用餐具或者食物传递消息,再或者付账的银子也可以,不过这些方法,全都更加适合用来与店铺内的人传递消息。”
可惜老赵渔家属于家庭型食肆,店里压根没雇外人帮着干活。
说话时,朝轻岫走到了窗边。
朝轻岫看向窗外,微笑:“在下记得,曹掌柜那些记录中曾提到过,当日耿掌柜是骑马来的。”
曹鸣竹闻言,当即一抚掌,连声道:“不错不错,老耿正是骑马来的!”
老赵渔家设有马厩,从窗口处正好可以望见。
朝轻岫笑:“所以在下就猜测,假若耿掌柜之前是将消息放在坐骑上又如何呢。如此一来,就算有谁怀疑她,一直派人跟在后面,那也不至于连坐骑一块监视。想要与耿掌柜接触的人,只要悄悄走到马厩之中,便可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完成信息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