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虽说同是奉乡城的大掌柜,曹鸣竹宅邸中的房舍数量却没同事那么富余,摆设也简朴得多。宅邸的后院没太用心打理,前院则被改成了一个颇为宽敞的演武场,看上去甚具武人风范。
曹鸣竹将人让到正厅当中,道:“今日请朝帮主过来,是有事想与足下详谈。”
她话音方落,感觉面前白袍人幽静的目光已如落霜般轻轻停在自己身上。
朝轻岫温声道:“曹掌柜请说。”
曹鸣竹:“朝帮主大约已经听人说过,我与耿掌柜同在奉乡城中做事,平时在外面大家各做各的事情,私下里也并不如何亲近。”
朝轻岫微笑:“只要贵帮之人皆能尽心理事,关系是否亲近,又打什么紧。”
曹鸣竹:“若是能如朝帮主所言那样,倒也不坏。”接着道,“朝帮主心细如发,兼之慧目如炬,在下也就直言了——之前一直以为老耿之死乃是意外,我就没有多想,不过今日晓得她是为人所害,许多情况便大不一样。”
说话时,曹鸣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声音里还透露出一丝凛冽:“无论是谁,想要害人,总得有个害人的缘故。”
朝轻岫颔首。
搁推理小说里,那就是作案动机。
曹鸣竹:“所以我过来这一路上都在琢磨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要说近来老耿那边有什么不对,最早还得追溯到三个月前,当时她忽然上报总舵,自己出钱叫帮里加派了一批侍卫过来。奉乡城这边的人问是不是有人得罪了她,老耿却只说没有,咱们当时也就未曾深究。”
她说话时,目光又在朝轻岫面上一扫。
朝轻岫略扬了扬眉,随即笑道:“奉乡城内的情况一直没什么变动,只是周边的郜方府从去年起忽然聚起了一帮江湖豪客,这些人想到奉乡城内做生意,又曾与白河帮有些纠葛,要说耿大掌柜为此不安,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鸣竹:“朝帮主说笑了。事后想来,大约是老耿她心中有事,只不好与旁人明言而已。”
朝轻岫垂下目光。
她感觉“事后”二字才是曹鸣竹话里的重点。
两人说话时,徐非曲始终坐在旁边,未曾开口发言。
虽然朝轻岫跟曹鸣竹两人都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徐非曲也能理解她们的言下之意——耿遂安毫无预兆地提高自身安保等级,自然是因为感到了威胁,不过在此之前,她的同事们都觉得耿遂安担忧的乃是郜方府中的帮会,才没有深究。
她回想了下帮主的所作所为,觉得身无武艺的耿掌柜因为周边江湖势力增多而想法子提升自己抗打击能力,实在是一件很能说得过去的事情。
曹鸣竹:“然后就是半月前。我平常虽不大管老耿的事,毕竟都在奉乡城内办事,当时手下人意外发现她那边的账目有些不对……原本人死灯灭,我已不打算再问,只是想到她日前分明是为人谋害,却又伪装成溺水而亡的模样,便不得不多忖度一二。”
朝轻岫闻言,神色如渊水般波澜不动。
利益与情感本就是最容易引动旁人杀心的两个要素。
不二斋财力雄厚,若说旁人因为金钱纠纷杀害耿遂安,倒也十分有可信度。
朝轻岫:“曹掌柜是说,耿掌柜之死,是因为账目上的疏漏被发现,于是有人要杀她灭口?”
曹鸣竹叹息:“也怪我做事不谨慎。当时在下本只是有些疑心,想着不好伤了同僚的和气,于是遣人过去查探,我不大在意老耿,老耿一般也不大在意我,所以办事时,往往会疏忽对方,也正是因此,派去调查的被老耿发现了行迹。
“她问我在做什么,当时我曾开口试探她,说要请帮里人过来查账,她没怎么迟疑就同意了,不过同意后很快就告了假,我和斋里的人几次上门想见她,都说不方便,询问门房,也只说不在家中。”
朝轻岫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跟对方确认:“当真不在家中?”
曹鸣竹:“此刻想来,倒不似假话。”
朝轻岫:“既然不在家中,那曹掌柜可知道耿掌柜那些日子都去了什么地方?”
曹鸣竹深吸一口气,露出下定决心之色:“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朝帮主,当时曹某派了人监视老耿这边,看到她出门后就远远跟了上去,发现老耿不过是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到处闲逛,也就没当回事。若非今日之事,我大约只会以为她是出门散心。”
说到此处,曹鸣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着朝轻岫一礼:“我怀疑老耿截取了一大笔钱财,又将钱款挪作了私用,导致外人来杀她灭口。此事本该告知六扇门一句,只是他们那边一旦查出的结果,必定会上报朝廷,说不准还会公示天下,死者为大,我与老耿共事一场,又都是帮内姊妹,她如今已然不在人世,我不想叫她名声蒙尘,也不想让不二斋的声誉受损。”不等朝轻岫开口,又道,“在下曾听老王夸过朝帮主义气深重,若是朝帮主能帮我查清此事,曹某日后定有所报。”
她口中的老王自然是郜方府的不二斋掌柜王占定。
朝轻岫同样站起身,客气回应道:“奉乡与郜方府本来就是邻居,原该守望相助,只是我已经应了杨捕头,说要去涌流湾那边……”话音未落,瞧见曹鸣竹失望的神色,笑道,“若是曹掌柜不介意,横竖城内没有宵禁,咱们且为此忙上一晚也无妨。”
她说话时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重蹈穿越前的覆辙。
——加班是一种习惯,朝轻岫不想沉迷,奈何总能被预料之外的案件卷入其中。
之前曹鸣竹派人跟踪耿遂安的记录还在,朝轻岫叫她拿了过来,翻开细看。
根据纸上的内容,耿遂安请假那段时间时常出门,不过大多只城内转悠,而且基本都只在松风亭街与活鱼巷附近活动。
朝轻岫:“不知曹掌柜如何看?”又道,“我初来乍到,既不了解奉乡城,又不认得耿掌柜,就算她行动当真有异,怕也无从察觉。”
曹鸣竹露出一个甚是无
奈的神色:“莫说你,我跟老耿也没那么熟,除了公事外,私下里基本没什么交往。”
朝轻岫:“耿掌柜在奉乡多年,总该有些相熟之人才是,不知她平日谁来往多一些?”
曹鸣竹:“她在斋中倒是是有几位心腹。”又道,“不过此刻已经酉末了……”
酉末也就是晚上七点。
朝轻岫:“既然天色已经不早,那耿掌柜的心腹们应当正好在家,咱们可以过去拜访。”
作为隔壁城的帮派老大,她都已经亲自赶赴奉乡加班,显然不能允许当事帮会在自己面前摸鱼,于是又道:“但凡案件,拖得越久,就越是难以查出真相,咱们还是兵贵神速,待事情尘埃落定,曹掌柜再给手下人集体放个长假就是。”
徐非曲看着帮主。
她有些想把颜开先喊来旁观眼前这一幕。
早先一直以为朝轻岫对工作兴趣平平,如今看来,帮主只是看案件下菜碟而已。
……难怪大堂主等人有时会担心六扇门过来挖人,朝轻岫确实对此类事件怀抱着明显的参与热情。。
受到请托的隔壁城帮主愿意用心,曹鸣竹也不再多言,点点头道:“好,不过也不必劳烦朝帮主过去询问,我叫人喊他们过来。”
耿遂安身亡后,不二斋在奉乡城内的分舵自然由曹鸣竹掌管,她一令既出,很快就叫了两个人来——账房张妙咏,文书齐德昶。
不二斋自然不止一位账房,也不止一位文书,只是这两人算是耿遂安平日相处得比较多的下属,私下里还会一起出门游玩,完全够得上心腹的标准。
曹鸣竹低声:“如今外人还不知道老耿之死另有玄机,请朝帮主跟徐香主先坐在屏风之后,待我与这些人分说明白后再现身不迟。”
否则耿遂安的下属一旦看见自拙帮的人在场,被问话时很容易升起逆反心理。
朝轻岫笑吟吟:“还是曹掌柜想得周到。”等人走了后,问徐非曲,“你现在累不累?”
徐非曲看她一眼,摇头:“有帮主掌控大局,属下自然不累。”
她话说得非常真诚。
徐非曲虽然不懂破案,不过加入自拙帮那么长时间后,却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郜方府的地界上,就没有比自家帮主更会推理的人,放奉乡城里也是一样。要不是朝轻岫选择当帮派老大,此刻应该已经在六扇门内平步青云。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高,轻得仿佛一阵吹过的风,屏风外头的人完全无法察觉。
曹鸣竹坐在主座山,正在跟张妙咏和齐德昶谈论耿遂安的事。
张妙咏:“今日听说自拙帮那边来了人。”
她的口气不大好,显然还当自拙帮是导致上司出意外的罪魁祸首之一。
曹鸣竹开门见山:“今日自拙帮朝帮主跟六扇门杨捕头都到了老耿的家里,朝帮主发现,老耿之死并非意外,而是被人谋害。”
齐德昶愕然:“此事当真?”
曹鸣竹:“当时还有花鸟使在场,如何不真?”
这句话颇有说服力,毕竟花鸟使名声在外,就算不相信他们的工作能力,也相信他们不会庇佑江湖帮派的办事态度。
曹鸣竹又道:“既然是为人谋害,之前许多事情就得重论,今日请你们过来,也是为了查验当日旧事。”又提醒道,“为着帮派声誉,稍后谈论之事,只字不许外传。”
两人闻言,一齐俯首称是。
说到此处,曹鸣竹才将调查清单拿出来,让二人辨认。
张妙咏道:“有些地方瞧着不大对,纸上写了耿掌柜去活鱼巷的‘老赵渔家’用饭,还去了四次,可据属下所知,掌柜她觉得活鱼巷那边人太多,并不爱去那里。”
曹鸣竹表示不解:“张妹子此言当真?我虽不大跟老耿吃饭,却记得她很爱鱼类,活鱼巷那边酒菜好,她为何不过去?”
张妙咏解释:“掌柜爱吃活鱼巷中的菜,是直接唤人到她府上去做,而非自己亲自登门。”又道,“此事帮中不少人都晓得,曹掌柜不信,派人去在斋内多问一问,就知道属下所言无误。”
听了张妙咏的话后,曹鸣竹就先在老赵渔家的名字画了个圈,再一一核对记录上的剩余内容。
张妙咏:“其它都无甚特别之处。”又问,“齐兄弟如何看?”
齐德昶干脆:“一样。”
耿遂安平时偶尔也爱走走逛逛,单子上那些位于松风亭街的店铺,都是她此前就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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