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下山
旭日初升，风吹过药堂外的竹林发出阵阵簌簌声，几声百灵鸟叫俏皮活泼，时不时还有扇动翅膀的扑扑声……
裴衍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他身上的染血的白衣已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黑色的绸布衣。
“你醒了？”
一个孩童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裴衍之认得这个小孩，他似乎叫妙手，是清风师叔药堂的药童。
裴衍之“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那名唤“妙手”的小药童拿着个药碗，爬到了床上，有模有样地舀了一勺药吹了吹就要喂他，“大师弟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裴衍之将头往前伸，正想张嘴，但是听到“大师弟”这三个字，实在没忍住又伸了回来，这个称呼着实令人别扭。
妙手小药童看着把头伸出来又伸回去的裴衍之有些奇怪，他天真的看着他问道:“大师弟哪里不舒服？”
他说着，直起身子，奋力的靠近裴衍之，想将药送到他嘴边……
裴衍之见状，主动低下头含着汤匙喝了一口，苦味瞬间席卷整个味蕾……
裴衍之不禁皱了皱眉，额，有点难喝。
“丹心师兄配的药从不关心口感，都是怎么难喝怎么来，但药效还是不错的，大师弟，你就忍忍吧。”
妙手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妥，他想了想而后将手中的药碗递到裴衍之跟前建议道:“要不你一口闷吧，一口闷的话就不会那么苦了。”
他眼睛清澈，满是真诚。
裴衍之觉得有道理，他点了点头，接过药碗，望着那深褐色稠如芝麻糊的中药，皱了皱眉，他做了好半会的心理建设，才将药碗里的药全部倒进嘴里，一口气咽了下去。
这药，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妙手接过空的药碗，手脚灵活跳下床，边走边夸赞道:“大师弟真乖！”
裴衍之有些无语，师弟就师弟，为什么还要加个大字呢？而且，他明明比他这个小屁孩大那么多，要叫也是叫师兄吧。
“大师弟，没有瓜碧了，也没有蜜饯了，你要不要喝碗水润润口？”
“瓜碧？”裴衍之闻言反问道，瓜碧是什么？他只听说过雪碧。
雪碧，透心凉，心飞扬……
007冷不丁的出声:“一种用冬瓜做的小糖嘴，解苦又不影响药性。”
“007，你怎么才出来？”
裴衍之刚想跟007开始大倒苦水，007直接打断道:“系统通讯故障，所以暂时失联了。”
裴衍之满头问号，他思考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应:“额，那你是电池式的还是太阳能式的？要不要我囤点能源装置……”
这种动不动失联一次两次还行，多了他顶不住啊……
“那倒不用……况且，你一个人不也是挺好的吗？你要相信你自己。”
007说完便闭了嘴不再说话，它现在判断不出来天道还在不在这附近，总之，目前少出现为好。
妙手见裴衍之对着空气发呆，也不再询问他的意见直接给他倒了碗水，端着又坐回床上。
坐定后，他舀了满满一勺就要喂裴衍之。
“大师弟，阿……”
裴衍之配合的喝了一口，趁着他舀第二勺直接问:“额，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师弟呢？”
明明他的年龄比他这么多……
妙手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童真的笑容说道:
“因为你的修为比我低啊。”
裴衍之不服，试图跟他讲道理，他轻声回应道:“但我年纪比你大啊。”
妙手闻言“咯咯”笑的很大声，“所以我叫你大师弟啊……”
裴衍之一咽，好家伙，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好吧，他赢了……
“那妙手小师兄，我怎么在这里？”
裴衍之努力思考着，他只记得自己跟季礼被逐出了云渺宗，然后那个姓霍的所谓的泽水派掌门好像说在宗外蹲他们？然后后面就想不起来了。
“是云羡长老跟云雅长老送你们过来的，他们还要去议事堂就先走了。”
“你们……”裴衍之的嘴念叨着这两个字，“还有一个人不会是季礼吧。”
“季～师～姐。”
妙手逐字逐字的强调道。
妙手所在的药庐比较特殊，属于特定岗位。除非有传令特地召唤才需要到场，其余的全凭喜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所以这次，他跟丹心师兄都没去……
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谈不上一清二楚，但也略有听闻，他知道季礼被逐出师门的事情，但在他眼里，无论季礼是不是云渺宗的弟子，她都担得起这句师姐，他不允许有人看低她……
看低她，诋毁她的人最好不要让他撞上……
否则……呵……
如若撞上，他非得给他断很严重的脉，让他生病。
别小看他，虽然他剑术不怎么行，但师兄跟师叔都说过他的嘴是开过光的嘴，断什么脉都会成为事实。
妙手摸了摸后脑勺，现在倒觉得“乌鸦嘴”好像也没那么不好了……
裴衍之也没有跟他较真，着急的询问道:“对，对，对，季师姐，季师姐她怎么样？她在哪？”
不会下山去了吧？他记得他从地上捡起季礼的时候，季礼是昏着的，那她肯定不知道云渺宗外有人在等着她。
妙手虽然没懂裴衍之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看到他着急的神色也不好含糊糊弄过去，“季师姐还在睡觉。”
妙心没有直接说季礼在哪里，是因为现在他们两个都不是云渺宗的弟子了……
清风师傅不在，他们也不敢擅自作主将他们收进药庐救治，只得将他们带到别的地方。
而这里是药庐外边的竹林里，他跟丹心师兄练习飞针的地方。平时除了师傅没人会来。
这里暂时对于他们来说，安全的很……
别院中，竹林环绕处，一间小小的竹屋耸立。
院中荫庇下，丹心守着两个药炉，边扇火边絮絮叨叨念着:“七碗水，中火慢煎，熬成一碗。”
“师姐，你先进去，药很快就好了……”
微风将药香吹得四处飘散，季礼靠在旁边的竹椅上，用蒲扇遮住脸，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丹心就算继续唠叨下去，季礼也是听不见的。
她闭着眼，脑子里将今天的所有瞬间反反复复想了一遍又一遍。
可无论怎么想，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究竟哪一步有问题？
云翼对她动手前说的是跟妖孽勾结，并没有提及其他，所以云南老贼的死还有上古邪器【屠戮】的事情是没有暴露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季礼从头到尾细细的想了又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是她忽略的。
“季师姐，季师姐，你醒啦。”
妙手看到季礼非常开心，他甩下裴衍之朝着她小跑过去，站定在竹椅旁。
季礼放下手中的蒲扇，摸了摸妙手的头发，温和的说道:
“妙手，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云渺宗的药堂，这一地方本身弟子就少，因为修医这条道比修其他道要坎坷许多。
修其他道，如果天赋不错再加点小运气，百年之中必定有所长进。
但修医道不同，即便你天赋异禀，运气超凡，百年乃至几百年都很难有大的突破……
但这修仙界有不能缺少修医道者……
云渺宗为了改变药堂弟子匮乏人手不足这个问题，特地开设了“祝由术”这门课程。
祝由术这门课虽是云渺宗的选修课程，但难度却堪比必修课。
选修课难度高，通过率又极低，所以自开课以来，基本没有弟子愿意报选……
而云渺宗的各位长老为了扭转这局面，摆脱“祝由术”没人愿意选的困境，也想了不少“损招”。
季礼就是“损招”的受害者，好在季礼最后有异想不到的收获。
不知何种缘故，季礼在“祝由术”上的天赋极高，若不是修道最忌半途而废，清风道人都想把季礼挖过来当关门弟子培养。
虽然到最后季礼还是没有修医道，但选课通过后还是经常过来药庐学习探讨。清风道人也乐得培养……
药庐里的弟子本就稀少，一来二去，季礼跟这些弟子关系非常不错，清风道人也把她当半个弟子看待。
其中，跟季礼最要好的当数妙手丹心两人……
妙手拿下季礼搭在自己头上的手，惊觉她的手非常冰凉，不由担心道:“季师姐，你怎么出来了？早上风凉，你快进去。”
往日她的手明明是暖烘烘的……
妙手知道会这样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季礼已经没了修为，如同凡人的她承受不住高山的冰凉。
即便季礼修道过，身体确实会比一般凡体强上几分，但没有灵力充斥脉络，也不过是虚有其表。
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呸呸呸呸呸……他在想什么……
妙手赶紧将心里那个不好的想法甩出来，等等灵验了那就惨了。
季礼笑了笑，“我无碍……”
眼睛看向后面的裴衍之，若有所思……
在云海峰上，她不敌云翼跟云友二人被吸走修为，而后林平之突然出现，对她施了定身术，虽然确实救了她一命，但也险些把她推进绝路。
在云渺殿前，虽然她的身体无法动弹，但场上发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
裴衍之从站出来，到后来在霍水手上将自己捞出来，这每一件都令她意外。
她倒是没想到裴衍之有这般魄力……
裴衍之在季礼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他纠结了半刻还是先开了口:
“师姐，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季礼眼眸微弯，轻声又重复刚刚的话应道:“无碍。”
不知道是季礼受伤的缘故还是没了修为的原因，裴衍之总觉得现在的季礼比起以前，给人的感觉柔和不少。
裴衍之闻言肩膀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仿佛松了口气一般:“那就好。”
季礼的表情随即变得意味深长，“不过，我倒是很意外，裴师弟竟然会挺身而出……”
裴衍之脸上一僵，不知道做何回答。
一时间，周边只剩下药壶炖药的呼噜呼噜声，还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正当僵持这刻，天空突然飞来一只白鹤，只见那白鹤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立于竹屋顶上体态优雅，仙风道骨。
红色顶冠红如宝石，白色的羽翼洁白如云，脖颈黑色纯正如墨。
只见它对天高亢几句清叫，嘹亮的鸟叫声瞬间穿透整个竹林。
这是云霞长老的灵宠仙鹤……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只纸鹤从天而落，触地那刻突然自燃……
“裴衍之，季礼不再为云渺宗弟子，今日即刻下山，出云渺宗地界后，生死无关……”
丹心和妙手两人相视一望，相互无语。
那纸鹤说完便焚烧殆尽化成灰隐入土中……
季礼不以为意，她对着仙鹤说道:“令命。”
仙鹤点了点头，扑扇着翅膀远去。
妙手扯了扯季礼的衣袖，眼中含泪，小声喊了一句:“季师姐……”
妙手知道季礼终究要离开云渺宗，只是没想到云霞长老这么快就来赶人了。
季礼又摸了摸妙手的头笑道:“师姐只是下山历练去，待师姐比以前更厉害了，就回来看你。”
“真的？”
季礼点了点头，微眯双眼，隐去了眼底的冷意，“真的。”
虽说逐出师门逐出师门，但裴衍之觉得与其说逐出师门，倒不如用净身出户来得更贴切些。
他跟季礼，再经过了种种搜查后，才被放出了云渺宗的大门。
裴衍之看了看季礼，再看了看自己，感觉有些好笑。
自己当守卫弟子站岗的那套装备全被收回去了，包括那根亮银枪，即便如此，自己好歹还有一两件换洗衣物跟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季礼当真两手空空，除了身上穿的那套，还有头上插的那两根发钗，其余的没了……
两人在白英石铸造的长阶上驻足而望……
裴衍之不知道季礼如今心情怎么样，反正他是感慨颇多。他不是原主，对云渺宗没有什么太大感情，他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没有跟悦人师弟当面道别……
悦人师弟回来看到自己不在了，应该会很伤心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