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夜幕之下,明恩殿周围围满了如萤火虫般密密麻麻的火把,男人的声音在殿内声嘶力竭地喊着:“御林军!御林军!人呢?!快来人!”
“父皇还是省省力气吧。”一道熟悉的男声自殿外响起,他迈进来,在随风跃动的烛火中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皇帝逐渐睁大眸子,“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逆子!畜生!”
他伸手指着江临,浑身气得发抖,“你,你胆敢带兵包围明恩殿,难不成你想造反吗?!”
“父皇若是乖乖写下传位诏书,儿臣也不算造反。”
“呸!就你个贱种也配!区区婢女之子,也想坐上朕的皇位?做梦去吧!”
对于他的咒骂,江临脸色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兀自转身坐下,抽出配身长剑来擦拭,冷声道:“儿臣不急,父皇什么时候想写了,再写吧。”
皇帝后退两步,浑身脱力般靠着桌角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然等同困兽,再是张牙舞爪也不过只有待人宰杀的份。可是他不甘啊,他是皇帝啊,是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两绺发丝因方才的激动散落在他颊边,玉冠歪了,脸旁还淌着汗液,谁能相信这是一个皇帝的模样。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知是在嘲笑江临痴人做梦,还是在嘲笑自己虎落平阳。
笑够了,他看向江临,问道:“你是何时计划这一切的?”
见江临并未有回答他的意思,他便又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提防什么?朕就是退位,也得退个明白吧。”
江临拭剑的手顿住,将长剑放上一旁的小几,端起一杯茶垂首抿了一口,悠悠道:“很早,大概十二年前吧。”
“十二年前?”皇帝再次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竟谋划了这么多年篡位之事?”
说着,他又嗤笑了声,“原来朕养了一头狼崽子,竟养在身边十二年,呵,活该今日朕落到如此地步。你伪装得可真是好啊江临,这么多年在朕面前扮演落魄皇子,在其他人面前也扮演落魄皇子,演得连朕都快相信了,可谁又知道,你那张无辜面容下竟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江临坐在那儿,自始至终淡然平静,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他,沉声道:“落魄皇子这个身份,是父皇你给儿臣的,不是吗?”
“呵,是啊,是朕给你的,如今也是朕自食其果,不过”皇帝扶着桌沿站起身,裹挟着恨意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你想正大光明得到朕的皇位?呵,休想!记住了,你永远都是窃国贼子,旁人会记住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你将在史书上永远被后世唾骂!”
话毕,只见寒光一闪,艳红的鲜血霎时从他脖颈喷薄而出。
“咚咚”两声,沾血的匕首掉落在地毯上,皇帝倒下去,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江临,随着身子抽搐两下,他便再没了生气。
江临始终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有足够的能力在皇帝掏出匕首前除掉利器,可他没有。又或者说,他早知会走到这一步,而他,正等待着这一步。
江临走上前,蹲下身欲将他的双眼闭上,可手在他眼前停顿了一瞬,复又收回。
听说人死前若有怨气,灵魂便会游荡在世间不肯入轮回。若死前盯着某一个人含恨而终,灵魂便会一直缠在那人身边,直到那人死亡为止。
于是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皇帝最后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明恩殿。
那就睁着吧,他偏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坐上他的皇位,又是如何窃走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他偏要他看着,自己不仅不会得到报应,还会得到这世上最高的权与利,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一切,包括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人。
与此同时的凤仪宫。
清脆的碎裂声在殿内倏地响起,虞鸢不小心碰掉了小几上的茶杯,上好的青花瓷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她心中尤为不安,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娘娘!”海棠连忙拉住她,“娘娘,您现在不能出去,整个皇宫都被三皇子的军队控制住了,现在把手在凤仪宫外的也都是他的士兵,您若是现在贸然出去,万一那些个不长眼的以为您有异动,那可就出大事了啊娘娘!”
虞鸢自然也知晓其中利害,可奈何心里慌得不行,便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海棠见状,立即双膝跪地,道:“娘娘,奴婢求您了。其他时候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这件事情奴婢不能依着您啊!你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奴婢不能没有主子,不能没有娘娘您啊!”
她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的滚落而出。
虞鸢连忙回身声抱住她,“好好好,我不去了,我就在宫里好好呆着,你别担心。”
闻言,海棠又啜泣了几声,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忽然,殿外响起了长鸣钟的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十一声。
虞鸢顿时脱力般坐下,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海棠旋即跪下伏地,此刻整座宫城内,所有的下人们皆下跪伏地,恭送陛下殡天。
她坐在那儿怔愣住神,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十一声长鸣钟。白日里还同她差点吵起来的人,此刻便突然驾崩了,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即使她恨他,厌恶他,可到底同他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人说没就没了,换成谁都一时无法接受。
“娘娘。”海棠担心她状况,起身来扶她,“您一夜未眠,奴婢扶您去休息会儿吧。”
她摆摆手,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眼下还有什么心情入睡?三皇子带兵包围宫城,皇帝驾崩,一桩桩一件件均刺激着她的神经,还如何睡得着?
“喵~”踏雪不知何时来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腿。
虞鸢将它抱在怀里,闭上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去思考问题。
三皇子包围明恩殿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早就计划好的,此事需得有人成为他的内应,才可让他如此顺利地带兵进入宫门早已关闭的宫城内。
她不知这个内应是谁,也不知江临是从何时起开始计划的逼宫事件,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段日子里他伪装得极好,他并不是自己所看见的那般无辜可怜的模样。
那具皮囊下面掩藏的,恐怕是只豺狼虎豹。
如今宫中形势已变,江临即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怕是那朝堂上也要焕然一新了。
也不知道虞明能否逃过这场灾祸,不过,无论能不能逃过都同她没有关系了。这么多年该还给父亲的她早已还清,今后,便各安天命吧。
明恩殿外的火把逐渐散去,偌大的宫城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今夜,无一人入眠。
翌日一早,皇帝驾崩的消息随即传遍京城,江临在其中几位老臣的支持下,于灵柩前即位,是为新君。尊虞鸢为太后,赐封号善德。
京城里对这场宫变众说纷纭,有说先帝是江临杀的,也有说先帝早就瞩意江临为太子,只不过还未公布前便出了这场宫变。总之无论是何说法,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对父子不是父子,而是一对仇人。
新帝即位后,所有的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比如宫里的御林军突然增多了,守卫宫门的士兵们也增加了数倍。
虞鸢知道,那是防二皇子和四皇子的。
等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江南和四皇子的封地,怕是他们就要坐不住了。
再比如,朝堂之上原本支持江临的那一派大臣们皆被升了官,而反对江临的那一派人,则寻了个理由,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这便是在党争中站错队的下场。
作为内阁首辅,虞明并未参与这场宫变,且在此之前,他也并未参与党争,也就在朝堂大换血的时候,顺利逃过了一劫。
可之后还会不会如此顺利的做他位高权重的首辅大臣,那便未可知了。
今日虞鸢按照规矩收拾好东西,搬到景仁宫去居住。那里离凤仪宫有些距离,不过倒也因此享有一份独有的幽静,正合她意。
景仁宫被人精心打扫过,宫里的摆饰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甚至同皇帝住的明恩殿相差无几。
虞鸢搬进来时,所有的内侍和宫女们前来报道,看着眼前一排排的人,她微微蹙起眉,“景仁宫的宫人数量应当是宫女十二人,内侍四人,怎的这多出一倍来?”
其中一位宫女朝前小迈一步道:“回太后娘娘,陛下怕您在景仁宫住不习惯,便特地多派了些宫人过来服侍。”
“不用了,我不喜人多。”她转头示意海棠,“去遣散一半回掖庭局吧。”
“是。”
海棠正要上前领他们走,门外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母后还是留下吧。”
江临逆着刺眼的阳光,从一片或福礼或躬身的宫人中朝她走来,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格外挺拔,衬着那张脸都俊逸不少。
他如往常一样,对她拱手行礼,“儿臣参见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