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唯有人心不可防
第二日一大早天尚未大亮，御影雨落睡得正香，就被药童叫起来了。
原来是尹陌离派尹原前来，不仅带来了各位教习先生，还将上京女子闺阁中所习之物尽皆搬来，倒是把凌云渚塞得满满当当。还另外挑了两个得力的丫鬟，伺候御影雨落。一个叫水月，一个叫烟岚。
水月年纪尚轻，一张娃娃脸，天真浪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御影雨落看到她就想起了聃聃，因此很得欢心。
倒是烟岚虽生得袅娜可爱，却偏偏不苟言笑，手中还时常拿着一柄长剑，想必是个会武功的高手。
御影雨落暗道：应该是尹陌离怕我有危险，特地准备的贴身护卫，只是不知武功深浅，有机会倒要试一试她的身手。
御影雨落在这山谷中倒像进了学堂一般，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是学琴棋书画，就是学女红歌舞。即使尹原已经离开了，依然偷不得懒，原来这烟岚不仅是个护卫，还是个眼线，但凡御影雨落有些许偷懒，第二天总能得到不好的消息。
比如，银铃出去散步的时候吹了风，有几声咳嗽。
又比如银铃的乳母生病了，要告假几日，换的乳母不中用，都饿瘦了。
……
刚开始御影雨落心急如焚，总想着去将军府看一眼银铃，可是尹陌离死活不肯，连穆清荷说情都无用。只是让小狐狸前来通报一声银铃的情况，让御影雨落安心。
可是府里明明有小狐狸和两只幼虎在身边盯着，也总能折腾出事儿来。
几次之后御影雨落就明白了，也学乖了，再也不敢偷奸耍滑了。
成年人的思维和孩子不一样，学起东西来总是快人一步，何况御影雨落还是个27岁的大学生，一心一意扑在才艺上，这才不出两个月，这各项本领俱都学了个七七八八。
这日御影雨落正在水榭习琴，水月奔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柬，一进门就嚷嚷了起来：“姑娘，咱们可以出去了。”
御影雨落纳闷：“这是什么？”
水月将请柬递给御影雨落：“这是将军府的请柬。”
“将军府的请柬？”御影雨落心中奇怪，翻开一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请柬上郝然写着“恭请南疆圣女御影雨落出席大将军府千金尹铃百日之喜，时间：六月初六，地点：将军府金雀阁。”
这该杀的尹陌离竟然要在百日宴上当众承认银铃是他的女儿，还是当着她这个母亲之面。
御影雨落觉得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水月看到她的脸色，不禁急道：“姑娘不是盼着去将军府很久了吗，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
“高兴，怎么不高兴呢！”御影雨落恨得咬牙切齿，“我要好好备一份大礼，将之前绣的莲花手绢拿来。”
“姑娘，尹帅千金百日之喜，难道您就送一方手帕吗？是不是太寒酸了。”
水月心直口快，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姑娘让你拿，你就拿，废什么话。”烟岚抱着剑冷冷道。
水月吐了吐舌头，赶紧回房找手绢了。
“烟岚，这手绢的确是拿不出手，不知道明天是否可以出门采买一番？”御影雨落抬头望着烟岚。
烟岚默然：“可是姑娘你没钱。”
“怎么可能，我不是带了很多陪嫁之物吗？”御影雨落吃了一惊。
她在野渡无人并没有开销，为了尽快掌握这些技能，每次都是烟岚将饭菜从厨房端到凌云渚的，并没有花钱的必要。
至于首饰衣物之类，都是尹陌离提前安排好的。
这还是头一回赴宴，总不能真送一方手帕吧！
那岂不是让人嘲笑南疆穷得叮当响，连礼物都送不出。
烟岚想了想：“奴婢不知，不如今晚帮您问问尹总管？”
“是该好好问问他，可别把我的陪嫁金银给贪污了。”御影雨落愤愤不平。
次日御影雨落招来尹原，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水粉色四喜如意薄纱裙的姑娘，听说是尹原的女儿，名叫尹梦惜。
小姑娘长得活泼俏丽，一到野渡无人就先跟随自己的父亲去拜见穆清荷。知道御影雨落和尹原有事相商，她便不再跟着父亲，转而留下陪着穆清荷说话。
然而穆清荷却并不多搭理她，只让她在身边伺候着，自己拿了一本医书翻看着。
尹原来到御影雨落房中，先向几位师傅询问了一遍御影雨落的功课。
听到师傅们的夸赞后，他便满意地命师傅们离开，随后进入内室，将手中厚厚的账本递给御影雨落。
御影雨落接过账本一看，喜不自胜，这不就是自己的陪嫁吗？
尹原能力出众，账本做得虽然简洁却相当细致，就连一把葵花镜也录了进去，有些还在后面估算了金额。
御影雨落看着看着不免露出了笑颜，嘴角微弯，即使遮着面纱，也能看出开心得很，忍不住开口夸赞道：“尹总管不愧是将军府的大总管，这账册极其细致，连我不懂账本的也看得清楚。”
“圣女谬赞了。”尹原微微侧身，并不领谢。
“既如此，便取那一对尺许长的蓝田白玉的玉如意和一套长命百岁的金锁，还有一副刻着如意云纹的金镯子，吉祥如意好意头，现在虽然戴不上，大了总能戴的。再加上两包金锞子，顺便再取五匹火浣纱，给孩子裁个十套衣裳，那布料最是轻便柔软，给婴儿做衣服最合适了。”御影雨落翻着账本，挑了几样价值高的，慢慢说道。
却见尹原并不动，也不回话。
御影雨落纳闷地抬头：“怎么了？”
“圣女见谅，您的这些嫁妆都被尹帅充入官中当成军备了，有的标了银两的是已经卖了的，有的还没有标记银两的倒是还在库里，只是现在都成了军中的资产了。”尹原不动声色地说道。
“你说什么？”御影雨落太阳穴突突的，这天杀的、该死的猪腰子脸尹陌离竟然把她的嫁妆给贪污了。
“尹帅说大祁与南疆本不必开战，若不是蛊母受童汶蛊惑为难尹家军。尹家军也不会伤亡如此惨重，圣女带这些金银进京，就是为了弥补尹家军的损失的，因此……”
“放屁！”御影雨落忍不住爆了粗口，这尹陌离颠倒黑白的功夫越来越深了。
尹原料不到御影雨落会说脏话，竟一时愣住了。
先不说大祁与南疆开战是大祁挑起的战争，再说了御影雨落也好歹做了十五天的尹帅，这尹家军损失如何她也是知道的，别说惨重了，就算伤亡也并不多吧，除了那几位去沧海潮生阁取竹君蛊的先锋军，其余不都好好的嘛！
要说损失惨重也应该是他们南疆好嘛！
御影雨落越想越气，就差七窍生烟了，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军府指着他的鼻子质问尹陌离，这账怎么算的。
“圣女若是有何疑问，不如百日宴那天再去问尹帅吧！”尹原不卑不亢地说道。
“百日宴那天，百日宴那天还来得及吗？”御影雨落怒极，“这尹陌离真是吃人不吐骨头，连我的嫁妆都要偷抢。”
“尹帅一心为民，圣女还是莫要胡言乱语。”尹梦惜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穆清荷那边恰好有宫中的太医前来寻医问药，就把尹梦惜打发走了，正巧她也想来看看这南疆的圣女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以未经通传就进门了。恰好就听到御影雨落在骂尹陌离，在将军府中人的眼里，尹帅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岂能容他人亵渎，所以才忍不住开口。
“梦惜不得无礼。”尹原肃声道。
御影雨落抬头望了尹梦惜一眼，一头青丝绾着流风髻，微卷的刘海下长着大眼睛高鼻梁，鼻尖还有一点美人痣，红唇饱满，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倒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如今她正噘着嘴，想必对父亲的呵斥不屑一顾。
小姑娘年纪轻，不该对她一般见识，是以御影雨落并没反驳，只是冷冰冰对着尹原说：“我们的谈话，还是请令千金回避的好。”
“梦惜，先出去。”尹原将尹梦惜带了出去。
尹梦惜原本还不太愿意，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只得撇撇嘴转身离开，走之前竟然还瞪了御影雨落一眼。
御影雨落皱了皱眉，这是哪里来的小姐脾气，发到她身上了。
“是尹原教女无方，还望圣女见谅。”尹原再次回身施礼。
御影雨落喝了口茶顺了口气，被尹梦惜一打岔，自己这气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
“罢了罢了，那你说，我的嫁妆还剩下什么？”御影雨落摇着头，无奈地问。
“除了一些南疆特产的香料和蛊物之外，其他都已经不是圣女所有了。”尹原指了指账本最后一页。
望着这可怜的正反两面记载的香料和虫子，御影雨落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敢情这厚厚的一本账本，只有一页是她的。
心头仿佛竖了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割着，一刀一刀放血。
一方面她在默默地说着忍耐，一方面又恨不得把账本撕了。
直到把账本揉烂了方才松手，她撕下最后一页，将其余一本全部扔给了尹原，说道：“这一页纸上之物既然还是我的，麻烦尹总管这两日就将这些物品搬过来吧，我要好好清点我的陪嫁之物！”最后几个字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好的，明日我便命人把您的嫁妆搬过来。”尹原点了点头，将揉烂的账本抚平收在了怀里，躬了躬身便离开了。
尹原走后，御影雨落足足灌下一整壶清心茶方才压下了怒火。
这尹陌离太会算计了！
如今没有了嫁妆，再想置办一些金贵的礼物怕是不可能了。
御影雨落沉吟半晌，这纸上只有一些香料，不如去请教穆清荷，好歹绣个宁神益气的香囊也比手帕拿得出手一些，也能体现她一片慈母之心。
想到此，就向穆清荷所在的正堂行去。
宫中的太医早就离开了，只有穆清荷一人坐在主座，正在沉思着。
御影雨落说明了来意，穆清荷就将一道宁神益气的香方写了下来，递给御影雨落，说道：“若是香料不够，大可以到我药庐去取一些。”
“还是夫人您大方。”御影雨落差点感动哭了。
“这是怎么说的？”穆清荷不解道。
御影雨落刚想对着穆清荷诉苦，转念一想，在人家母亲面前数落儿子，别说做母亲的听了不舒服，就算真是儿子不对，反而激化了他们母子的矛盾，何必如此，便只得笑笑道：“早就听闻夫人心善慈悲，如今看来岂止是心善，简直就是菩萨转世。”
这一句话把穆清荷逗得哈哈大笑，笑着刮了刮御影雨落的鼻子：“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尹原回去之后就去了尹陌离的书房。
他将御影雨落的话语原原本本全部转达给尹陌离，只是省去了尹梦惜和御影雨落起口角这一段。
尹陌离在听到这些虎狼之词后脸色越发阴沉：“她倒是越来越出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她还说了什么？”
尹原立刻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尹陌离的脸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过了半天缓缓道：“既然她想要给铃儿送礼，那便把她要的这些给她送去吧，反正将来也是要收回来的。”
“可是那一对玉如意和金环已经卖了……”尹原迟疑着。
“那就再买回来，这些事还要我交待你吗？”尹陌离话音转冷，漠然说道。
尹原立刻答应着，躬身离开了书房。
尹陌离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的明月淡淡道：“看在你给我生了一个女儿的份上，这点要求就满足你了。”
很快尹原就将御影雨落想要的礼物收拾出来，并一车香料和蛊虫，全部送去了野渡无人。
御影雨落看到玉如意、金锁和金镯子的时候愣住了，但是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暗骂道：“尹陌离这孙子，就是会装，这些东西转了一道弯，还不是收在尹府的库房里嘛！这么一操作，倒像是他施了恩德一般，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她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赚大钱，靠自己买更多更好的金银首饰送给银铃！
别的姑娘有的，自己姑娘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