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师与轮回（一）
“这天下啊……变得愈发迷雾重重了……小成……你又如何看这天下？”
蒙蒙的仙雾缭绕，一个老者耷拉着脑袋斜靠在一张方方正正的长椅上。那老者的眉宇间皆是疲态，花白的眉毛垂在苍老的脸庞两侧。他脸上爬满皱纹的粗糙皮肤也是无力地耷拉着，松弛又灰败。
这老人的双眼眯着，他一身淡紫色的道袍上勾勒出一圈圈耀眼的金纹，白须在胸前的道袍上微微飘动。在他身周的仙雾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地伸出若有若无的触手在老者的衣袍上触动。他腰间一条绘有太极鱼图案的佩带松松垮垮地垂落，而在老者道袍的下摆随处能够看到七星纹路，只是看上去已经有些褪色了……
“师尊……这天下……这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又如何说得出来？”
一个虚弱不堪的声音在老人面前的仙雾背后响起，伴随着那虚弱声音的还有轻微的金铁敲击的动静。
“徒儿……为难你了，让你在这囚笼里白白受苦了数年光阴。”道袍老者轻叹一声，他左手那几根枯槁的手指缓缓抬起，在面前的浓雾里轻轻一拨。
一张年幼且苍白的面庞出现在了浓雾背后。
如果说白玉是世间珍宝那般洁白无瑕让人爱不释手的话，那么这张年幼的脸比白玉还要苍白脆弱。那双迷茫且稚嫩的眼眸中脆弱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在淡薄的迷雾后茫然地看着老道的身影。他那张白嫩的像是瓷器一般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只剩下了弱不禁风的味道。
“师……师尊……”那张挂在白瓷般的脸上的小嘴轻轻开合，“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多久？”那个老得像是一截老树根般雕刻成的老道冷不丁地嗤笑一声，“我将你囚禁于此，用禁神锁禁锢四肢，即便是摄魂法术也难以将你的魂魄取走，你……难道不记恨为师么？”
“不恨。”
那个瘦弱的孩子摇了摇头，他那双无神的眼眸伴随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在害怕为师？”老道轻笑一声，他抬起那只看似即将腐朽的枯爪对着那藏在浓雾后的孩子一抓。在浓雾背后，一阵冗杂且刺耳的铁链声敲击的动静不断地响起，而那个藏在浓雾后的孩子的身影也随之被铁锁拖到了老道的跟前。
“师……师尊……？”那孩子微微瞪大眼睛，在他的脖颈处有一条极其粗大的铁链缠绕着，坚硬的铁锁浅浅得勒入那孩子细嫩的皮肤当中，露出一抹浅红色的勒痕。
“诶……你可知为师将你困在此地的用意为何？为师已经用身体化作囚笼囚禁了你几世轮回，你倒好……一副心不在焉，楚楚可怜的模样……”那老道恶狠狠地对着那孩子说道，“也得亏我汲取了你这么多世的灵元，否则我都不知道这亏空的精元从何处补给……”
“师尊……咳咳！”那孩子双手被铁锁狠狠地拉扯在身后，喉咙处的不适感让他无力地咳了几下。
“你这一世的生命灵元……又快到头了啊……”老道用那只枯槁的手轻轻爱抚着那孩子宛如白瓷般的小脸，“可惜啊……等你这具轮回之躯彻底被我吸食干净，就又要花不知天大的工夫去找到你的转世之躯了……”
“所以……”
老道缓缓睁开他那双浑浊中带有几分神采的眼眸，盯着那孩子的样子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就把你这一世生命中最后的价值全部交给为师享用吧……”
“呵哈哈哈哈！”
一阵狂妄且肆意的笑声在这座道观里响起，紧接着就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道观里撕心裂肺地惨叫着。
“嗯……”
一个声音在虚空声里轻轻回荡。
“还是慢了一步啊……这一世的我……还是……”
一个修长的身影撕开虚空缓步走出身后并不稳定的空间裂缝。那道身影最令人瞩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眸，他的双瞳无神，似乎是失去了神采，却让人觉得在瞳孔的背后藏着无尽的浩瀚星海。在那双失明的双眸上是两道皑皑如雪的眉锋，眉梢如剑锋般上扬却又不失温柔之意。一头如经历了几世风霜的银丝在他的身后倾泄，柔软的发丝铺散在他的肩上，反射着一种迷幻的光芒。挺拔的鼻梁与薄厚适中的唇像是世间最好的画师一笔一画细心描绘出来的那般完美。
他一身白色道袍随着身后虚空恢复如初的波动轻轻摇曳，衣袍之上，细密的银色纹路组成了繁冗的花纹与小字。
那人看着身下那座坐落在山间翠绿之中的道观，不禁扶额轻叹。
“诶……师尊也太狡猾了，每次都晚上了一步，这禁神锁真乃神器，甚至可以屏蔽我的神识让我在轮回之中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师尊啊……师尊……”
那人一甩袖袍用一种怅然的语气喃喃说道。
“想要救回她，只有我入轮回重生逆天而行……只是……我这几世轮回皆被师尊挡了下来……”
那双失神的眼眸似乎是在眺望着远处的山岳与无际天穹。他那张宛如女子般的红唇又是轻轻一叹。
“诶……看来……得和我那位讨人厌的师尊好好交涉一下了……”
“来都来了，为何不进来一叙呢？”
道观里那苍老的声音远远飘来，似乎是在招呼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诶……被发现了啊……”
那个白发“美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轻迈开一步。
白发“美人”就像是瞬间平移似的就出现在了道观的门口，而原先破开虚空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虚影。
可就在白发“美人”刚欲迈开步子走进道观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他微微抬起的脚步顿在半空中，就像是时间凝固了那般成了一个静止的剪影。
“怎么？都已经来了为何犹豫了？”那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见到另一个自己？还是害怕见到一个已经死去的自己？”
“死了么？”白发“美人”挑了挑眉，他那两道颇具美感的剑眉有些局促地皱起。但他的那张宛如玉雕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在听到了那苍老的声音之后，眼神终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是么……你杀了他……”
“呵呵呵……这么好的养料，要浪费么？”那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也应该清楚，我不会放过你的任何一世轮回，我会把你的前世牢牢地锁在这里，而这天道轮回便会正常地进行……”
“呵……”白发“美人”轻笑一声，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按在了道观的门上，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那扇本应沉重的门在他手里轻若无物般地打开。
“看来老夫的话反而让你的道心更加坚定了，是老夫失言了……”那苍老的声音中似乎有些遗憾，不过在话音还未落下之前那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游走了这几世轮回又能如何呢？每一次都是失之交臂，那个女人对你……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师尊……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她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白发“美人”迈过道观大门，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骤然紧闭。
“那为何在选择天下苍生与她之间……你最后选择了天下？最后落得一个红颜易老，封魂入剑的结局？”苍老的声音不屑地冷哼一声，“即便是轮回数百次，数千次……数万次！你也不会改变这个结局，到头来最后都不负这天下苍生唯独负了她……”
“师尊……这就是你宁愿以自身为牢笼束缚我世世轮回，让我无法改变这结局的原因么？”白发“美人”怅然苦笑道，“这样真的值得么？即便她是你的女儿，你就舍得她永世都拘泥于剑中，失去人的五感……这般无法进入轮回么？”
“这是她妄图荼毒天下，试图玩弄权谋的代价！也是你错误选择后必须面对的结局！天下没有其他人能够惩戒你们，那就由我来执手！”苍老的声音猛然拔高，仿佛金刚怒目般地怒吼道，“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下去，带着忏悔永堕阿鼻地狱，你这一世又一世的命……我收定了！”
“师尊……原来我这个选择给你带来了这么深的伤害么？”白发“美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站在那间布满浓雾的房间入口处却不再继续前进了。
他看到了迷雾尽头那个靠在座位上的苍老的身影。那具躯壳是那么的干枯与苍老，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卷起消散似的。
白发“美人”怔了怔，似乎是看到眼前的这道身影与自己记忆中那个身影难以重叠而有些诧异。
“怎么？不认识了？”那个苍老的声音怪笑起来，呼哧呼哧地就像是一个破风箱不断地抽动，那笑声简直比哭声还要渗人。
“有点……师尊的模样确实变得有些不同了，看来师尊为了防止我渡轮回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啊……我那几世的灵源的滋味如何啊？”白发“美人”竟自顾自地在原地盘腿坐下，他身周的浓雾都围绕着他的身躯缓缓旋转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似的。
“妄图使时间倒流？成儿……你还是那个天真的小子啊……有禁神锁在此，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连你今天也得被我留在这一世的轮回当中，若是能够吸干你体内的灵源，恐怕我不但能够多活几千岁，甚至还能免去阻止你前往一个又一个轮回逆天而行的苦劳……”那苍老的声音有些诧异地响起，似乎是眼前那个白发“美人”的行为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可不是单纯的时间倒流，这不但包括了时间的概念，还涉及了空间之力……时间加上空间组成的时空倒流……这样……我便能够见到我这一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了吧？”白发“美人”十指不断地捏出一个又一个奇异的指诀，他的十根就像是翩翩而动的蝴蝶那般，随着十指的变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跟随着发生了不可思议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