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排档
羊城的晚上怎么能少了大排档呢。秦青中学时，最喜欢下课之后，被一圈人围着去大排档吃饭了。大排档其实就是一个炉子，一个烧烤架，再加几张凳子和椅子的小摊子。起初，这些摊子的主人因为付不起昂贵的铺租，只能在巷子里，或者其他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经营。为了成为黑暗里最闪亮的那个摊位，老板们会绞尽脑汁去展示自己的“佳丽”，就比如，在炉子架上挂着的亮眼的名字灯牌。除了视觉的吸引，味道也很关键。所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排档也是一样，他们需要用自己的烟火气叫醒人们肚子里的馋虫，把他们从床上或者沙发上勾起来，勾着他们走出家门，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菜单思索如何满足自己的食欲。
离他们定的酒店不远有一个城中村，周围都是大排档。街道两旁，从街头延申到巷尾，放眼望去不少于五十个摊位，做为一名起码有十几年经验的大排档老饕，秦青可以凭借大排档散发出的气味就能判断出这家摊子做得东西好不好吃。街头的位置可是黄金位置，经验不足的人看到摊前琳琅满目的食材，又不想往深了走，就会生出“反正大排档的味道都是大同小异”的说服理论，随便走近一家离他最近的档口。秦青认为这些人很可恶，因为他们给接下来的食客错误的引导。秦青领着唐宋元继续往里走，路过张记烧烤、炳记小炒和无忌大排档后，秦青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摊子前停下。唐宋元看了眼不是特别亮的招牌，上面写着：榕树记，面粥粉饭，欢迎外卖。
“就这啦。”秦青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也不打算和唐宋元解释，拿起菜单看自己想吃什么。
这个摊位人不多，老板娘，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宛如一个巨型油罐的中年妇女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们。
“想食滴咩啊？”老板娘挺着肥胖的肚子做书桌，将小本子放在上面，等待两人下单。
“有咩推荐啊？”秦青一边翻菜单一边问。
“不如要一个鸡煲啦，我哋嘅招牌来噶。”老板娘用笔指了指正好翻到的图片。
“好啊！”秦青没有和唐宋元上量，擅自做主又点了其他的菜。
和老板娘确认好菜品，秦青放下菜单开始动手拆一次性餐具的塑料包装。唐宋元本想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却无从下手，他看着秦青拿起还包在塑料袋子里的筷子对着塑料布一戳，“啵”的一声，紧贴碗口的塑料层破了个洞，以这个洞为突破口，秦青利落的将塑料包装撕开，把筷子竖着放进茶杯中，顺着筷子浇淋上滚烫的茶水。秦青在心里默念五秒后，将筷子取出，再将茶杯放进汤碗里滚了三圈，确保可能触口的每一寸都在茶水里滚过，才将所有在热水中沐浴过的餐具一件件的摆好。确认一切准备就绪后，秦青放下心来，为自己倒上一杯黄褐色的茶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举着手机等着上菜。
唐宋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是充满疑问以及好奇的，但他没有开口问，只是入乡随俗，照着秦青的样子照猫画虎，也对自己眼前的餐具进行了一番操作。虽然手上忙着，但眼睛不能闲着，唐宋元几次瞟向秦青，欲言又止。
秦青明知故问：“你大老远跑到羊城来，是来旅游的吗？”
“啊，是，是啊。”唐宋元看向秦青，回答完她的问题后低着头，学着秦青刚才的动作，也将泡在碗中的茶杯绕着滚烫的茶水滚了三圈。
“哦，那你打算玩多少天？”
“还不知道呢。”唐宋元将洗过碗的茶水全倒进一个大玻璃碗里，几秒之后，服务员来将大玻璃碗端走了。同时端走的，还有他们之间的谈话。
秦青低着头看着手机，两手大拇指在屏幕上来回的戳，她在和医生预约时间。因为这几天实在睡不好，眼下的黑眼圈都加深了，额头上也冒出了几颗痘，幸好她的额前还有刘海遮挡，要不然她是不愿意和唐宋元出来吃宵夜的。
大排档上菜很快，秦青刚和医生确认好时间，年轻的服务员就端上来一碟炒牛河。吃了几天的素食，秦青非常馋肉，给自己盛了一碗，还不忘提醒唐宋元，“快吃吧，来羊城不吃炒牛河，那等于白来一趟！”
“好。”董程对着眼前散发米粉和牛肉香味的食物好像没有什么兴致，只夹了半碗便低头开始吃。
面对唐宋元这个样子，秦青表面好似没心没肺的大吃大喝，实则内心在暗自叫苦。上周末被酒醉的唐宋元压着睡不着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很怕唐宋元又一个不小心喝醉，刚才点菜的时候都没敢点啤酒。
很快鸡煲也上了，唐宋元还是蔫蔫的，没有胃口的样子，秦青小心翼翼地问他：“菜，不和你胃口？”
“没有没有，菜很好吃。”唐宋元连忙否认，“其实……”
见唐宋元支支吾吾不往下说，秦青催到：“什么？”
唐宋元像是鼓足勇气，看着秦青说：“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回羊城了。”
“哦~”秦青恍然大悟，“那我先问你，董程，或者说木里，是怎么和你说我家里的事的？”
“董程没说，是木里说的。他只告诉我你回来是参加葬礼的，还说你和家里的关系不算太好。”
“啊？竟然是木哥和你说的？”
唐宋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睁大了眼，放下筷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那个……是……”
秦青噗嗤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语无伦次的唐宋元还是有点可爱的。“你别紧张，我不会兴师问罪，他们关心我，我知道，秦青咬了口牛肉，咽下去后说：“反正你否认也没用，除了他们，你还能从哪里知道我的事？”
“呵呵。”唐宋元尴尬的笑了笑。
“你是不是好奇？要不这样，上次你和我说了你家里的事，那我家里的事，也由我本人来亲自和你说吧。”
服务员陆续将剩下的菜都端了上来，秦青的战场也不再局限于一碟炒牛河和一个鸡煲，她一边吃，一边说：“我回来没有什么事。我爷爷去世了，我回来参加他老人家葬礼的。”这句话是真的，秦青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母亲的电话从床上拽起来，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和汽车，从沪市回到羊城。
秦青自己吃着开心，也不忘催促唐宋元夹菜，“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宋元点点头，拿起一串肥牛，叼出一块肉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着。
“其实我一点都不伤心。”这句也是真的。爷爷的离世，没有在秦青平静的心里掀起任何的波澜，这几天，她甚至没有为此落下一滴泪。
秦青突然笑了，给自己装了碗粥，特地挑了许多的料。因为刚离火不久，粥还很烫，没有办法入口，秦青拿起勺子，以翻动的形式要搅拌，想让它能降降温。唐宋元自己不吃，倒操心别人的，抢过秦青的碗和勺子，模仿她的方法继续给粥降温，“你继续说吧。”
“噢。”秦青愣了一下，但不反抗，拿起一串鸡胗开始啃。“我不知道董程木里和你说了什么，但什么也别信，我和我们家没有什么问题。”这句话倒是假的。
唐宋元手上的动作变慢，眼眸又垂了下去。
“好了？”秦青抢回自己的碗，尝试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米粒炖的滚烂，入口即化，还带着海鲜的鲜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的家里还没点糟心事啊。要是天天为了这些小事要死要活的，那我……”秦青思索着脑中的词汇，想不出哪一个词更合适，便决定还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就真的是要死要活了。”
唐宋元动了动身子，拿起自己的筷子，也开始认真的吃起了东西。他察觉出来了，秦青并不想与他多谈这些事情。“那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你和梁茵是什么关系啊？”这个问题萦绕在唐宋元心头很久了，他喜欢秦青，那他首先就要知道秦青有没有可能喜欢他。
“嗯？”秦青叼着一颗菜，扭头看他，唐宋元却只是看着前方的菜。秦青把青菜吸溜进嘴里，说：“哦~原来你是来挖八卦的啊！”
青菜很脆，咬起来嘎吱嘎吱的，唐宋元咽下后点点头，“嗯。”
“行吧。”秦青继续喝粥，“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她长得好看，人又随和，脾气好，和她交朋友很自在。”
“所以你不喜欢梁茵？”唐宋元看到了一道光。
“喜欢呀！漂亮女孩子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我都喜欢，管他男的女的呢。”
“所以，你是双性恋？”
秦青想了一下，回答：“可能差不多吧，反正颜值即正义啊，好看的脸蛋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就算生气，看一眼，气也消了。所以啊，还是那句话，管他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介意。”唐宋元小声的说。
但秦青没有听清，“啊？”
“我不介意你的性取向。”唐宋元放下筷子，一眼严肃的看着秦青，秦青却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锻炼钢铁的意志，有些吓到，她点点头，“哦”了一声，将碗里剩下的东西尽数倒进嘴里，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我需要声明下，我对梁茵不是那种喜欢哦，这个就不需要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了。”
“好！”唐宋元感到自己语气不自觉的提高，只能努力控制着，“所以，你是会因为对方长得好看而喜欢他的，对吗？”
秦青轻轻点头，向唐宋元伸出食指，表情看上去十分的严肃，语气也同样严肃起来：“长相，是我愿意去深入了解对方的第一步。”
唐宋元皱着眉头问道：“内在呢？内在不重要吗？”
“重要啊，但是外表也很重要啊，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你外表就让我讨厌的话，我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研究你的内在呢？对吧？”
“可是，这样会不会很……”
“肤浅？”秦青给自己夹了一块鱼，将姜丝仔细的挑了出来。她其实不喜欢在外面吃鱼的，她这个人怕腥，而外面的餐馆又往往没有在去腥这个步骤上做得很好。秦青用筷子捻起一小块鱼肉，品了品没有什么腥味才放进嘴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啦。”
“那梁茵外内和内在都那么好，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因为几年前我发现，一个人生活，最爽。只要你身边多了一个人，你需要考虑到的东西就多了一层。”
唐宋元点了点头，眉头拧得更紧了。
服务员将最后的一道汤端了上来，这汤是用砂锅盛着的，似乎刚从灶台上拿下来，表面还冒着小咕噜泡。服务员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在本上划了几笔，对唐宋元说：“靓仔，你们菜上齐了啊。”
唐宋元点头说好，但是他没有听懂，问秦青刚才服务员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青见他的样子好笑，就想逗逗他，说：“唐教授，人小姐姐说你帅呢，靓仔就是帅哥的意思，他问你吃完饭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她。”秦青歪着头盯着唐宋元的脸看，学着董程的京腔蹩脚的起调。“不过说实话，你是真的长得挺好看的，长得很……带劲儿！”
唐宋元愣了一愣，所以自己的外在是得到了秦青的认可吗？
一桌子菜两个人是肯定吃不完的，唐宋元又问了许多，秦青吃得开心，也不知不觉答了许多。
吃完饭，唐宋元坚持要买单，秦青也不推脱，她乐得别人请客。唐宋元叫来服务员，结完帐后叫住了她，站起来对人鞠了一躬，冷不丁开始给人道歉：“对不起，感谢你夸赞我的样貌，但是我不能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说完又对年轻的服务员鞠了一躬。
秦青正在喝水，听到这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唐宋元赶紧抽出几张纸递给她，还帮她拍背，希望能舒缓她的咳嗽。
服务员看看了俩人，留下一句“漆线”后转身就走。
秦青花了几分钟才缓过来，她盯着唐宋元一边笑一边说：“你真的……我怀疑你的博士学位是买来的哈哈哈。”唐宋元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两边翘起，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