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塞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谷里。
山谷幽静，淡淡金光洒落，温暖柔和，和投射进海底归墟的清冷光线完全不同。
可是，这里是哪里？
她是……怎么来的？
睡醒之后，脑子一片清醒，同时也一片空白。
塞伊心底生出些许恐慌，眼神里透出茫然无措，看上去仿佛一只迷路的小兔子。
“……公主昨晚离海上岸，先遇见了一个人族骗子，狠狠教育了那人一顿……咱们现在在姑射山，您在山上迷了路，救下了一落难的人族，要他引路……”
好在，忆音海螺也同时醒了过来，絮絮叨叨地讲述上岸后的事，塞伊脑袋里的空白才慢慢填充，空落落的心回到实处。
对，她已经离开东海，如今在岸上历练。
历练结束，才能回归大海。
当小螺停下歇嘴时，塞伊已弄清楚了状况，信息整合一番，将今日份的计划，录入海螺。
第一，让引路人带路，下山。
第二，到最近的莲花镇上去，雇佣一个马夫带路，先去泉野郡。
泉野郡，那是堂姐当年历练所经过的地方。堂姐所失去的鲛珠，婶婶调查多年一无所获。她要沿着堂姐走过的路，重走一遍，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为何要雇人族马夫？”忆音海螺不太懂。
塞伊歪了下脑袋：“不然，本公主自己走过去？”
忆音海螺打了个哆嗦，靠公主自己走路，他们怕是要在岸上转一辈子！
塞伊收好舆图，哼了声：“不过，要是那个人族男人出现，本公主就不用雇佣别人了。”
说着话，一股诱人的喷香传来，立即吸引了塞伊注意。
她下意识抽了抽小鼻子，循着香味望过去，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剑上……串了条尺余长的桃花鱼。
鱼肉上涂抹了蜂蜜，已烤得焦黄润泽，散发出香甜的气味，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这就是人族烹制鱼的办法？
塞伊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她从前的食谱都是生鱼片，还没吃过烤鱼。
“姑娘醒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
塞伊顺着烤鱼和剑，看到了正在烤鱼的男人。
眉间一抹珈蓝印，唇红肤白，仿佛高坐莲台的佛子，温雅慈悲地俯瞰苍生，他若拈花一笑，世间便是再多晦暗阴冷，也尽被驱散了。
然而……
此时此刻，这不染尘俗的佛子手里，拈的不是花，而是一条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烤鱼。
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姿势端得是风流不羁。
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他漫不经心将烤鱼翻了个面，掀眸，对上塞伊的眼睛。
嘴角顿时扬起笑意，扬了扬手中烤鱼。
“姑娘可要吃鱼？”
赏心悦目的人，赏心悦目的景，色香味俱全的烤鱼，这是在诱惑本公主！
塞伊眨巴眨巴眼，咽了咽口水。
咳，看在这人诚意相邀的份上，本公主就笑纳了他的贡品吧。
塞伊慢吞吞挪到跟前，接过烤鱼，优雅地咬下一口。
食物的香味，占据味蕾，塞伊眼睛咻得一下，发出了亮光。
这烤鱼不止有生鱼片的鲜，还多了一股酥脆焦香的口感，还……可以哦！
塞伊双手扣住长剑，不再管身边这人，专注地，一口一口吃着烤鱼。
她倒不担心这人在烤鱼上下毒，他应该没这么笨。而且鲛人身怀鲛珠，能解万毒，便是东海最酷烈的石陵鱼妖毒，于她而言也不过是甜甜的红藻心酒。
想到这，塞伊砸吧了下嘴。
说起来，要是在这条鱼上抹一层石陵鱼妖毒，再涂上一层绿藻汁，配上眼前的美景美色，那滋味，绝对是世间美味！
可惜，塞伊翻了遍墟鼎，没找到石陵鱼妖毒。
藏淮生将烤鱼递出去时，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作为丹雪山主——华蓥宗最富裕的剑修，他出手向来大方，每年孝敬给师父的东西，足够他老人家再养三个徒弟。对于小鲛人这种救命之恩，原本给再多东西也不为过，可他走的匆忙，钱财法宝什么的，都在丹雪山。
也就是说，他现在，一、无、所、有。
只能给条烤鱼了，好在他烤鱼做的还可以。
看小鲛人吃得津津有味，藏淮生松了口气，随即薄唇勾起清浅的弧度，会心一笑。
别看这小鲛人凶悍骄纵，其实心性不坏，很可爱，挺好哄的。
“走吧，引路人。”
吃人嘴软，吃了引路人的鱼，塞伊对他态度和善许多，勾住这人胳膊，将他带出了幽谷。
晨曦照亮山林，参天古木苍翠欲滴。
塞伊对着满林子大树，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攥紧了忆音海螺。
——无论是白天的山林还是夜晚的山林，对本公主都十分的不友好。
好在，还有引路人。
塞伊下巴微抬，一挺小胸脯：“带路，下山。”
藏淮生却摸了把自己的脸，想到一件事：“且慢，容在下换一张脸。”
他现在剧毒缠身，比凡人好不到哪里去，再顶着这张脸招摇，让他那好师弟苏梵梅或其他曾得罪过的人找到，怕是活不过今年。
藏淮生法力汇集于指尖，掐了个变脸术法，糊到脸上。
昨夜幸得小鲛人治疗，这一身法力恢复了点，尽管比起他巅峰状态是九牛一毛，但使个易容幻术还是够的。
莹白光芒闪过，肤色由冷白变为营养不良的黄，瞧着像一个憔悴的病秧子。
再一摸脸颊，鼻梁下塌，面骨外扩。
好，甚好。
藏淮生转过头，朝小鲛人咧嘴一笑，“如何？”
塞伊瞪大了眼睛，眼睁睁望着引路人的绝世美貌，变成这般不堪入目的样子……
僵硬地别开脸，有点小嫌弃：“你，等会下山，离我远一点。”
鲛人貌美，更爱美景美色，若是有丑东西在眼前一直晃，那是一种折磨。
藏淮生不由摸了摸幻化的脸颊，很丑吗？
容颜美丑与他而言不过一具皮囊，倒没过分在意过。
下山顺畅许多，山林蔚然，昨夜激战的痕迹，经过一夜已恢复宁静。
有人带路，塞伊也有心思欣赏一番此山中的美景。
初日斜照，峦岭交错，怪石嶙峋，谷深壁陡，洞穴遍布，几乎是移步换景，处处皆景。
只是塞伊走着走着，还是会时不时遗忘身旁的引路人，摆出警惕和攻击的凶狠姿态。
“你是谁！”
藏淮生不慌不忙：“给姑娘引路的人。”
又过了会儿，塞伊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你为何一直跟着本姑娘！”
藏淮生淡然从容：“怕姑娘迷路。”
好吧……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塞伊抱着双臂，眼底警惕之色卸去。即便忘记了这个人族，依然对他印象不错。
藏淮生嘴角弯了弯，吃一堑长一智，经过昨夜的惨痛经历，他已熟练掌握与间歇性失忆的鲛人相处的技巧。
藏淮生指路时，不动声色地问一句，“姑娘要去哪里？”
塞伊倒没察觉到身后这人在套她的话，只是回头瞥了这人一眼，立刻被丑得深吸了口气，咻地别开脑袋，“不去哪，就在岸上随便走走。”
这回答很广泛。
鲛人在岸上历练，除非必要，不能向人族透露太多信息，免得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藏淮生感觉到小鲛人的保留，眼底闪过赞许，还好，警惕性不错。
“原来姑娘是来我们这游玩的，作为本地人，在下可要好好介绍一番了。”
藏淮生顿了顿，先问了句，“姑娘可知道华蓥宗？”
塞伊通过忆音海螺，知道一些信息，“人族最大的修仙门派，门内多剑修。而且，这宗门还是昨晚追杀你的势力。”
奇怪地瞪了眼这引路人，他问这些问题作甚。
藏淮生无辜地一笑，“哈，随便聊一聊，免得此行枯燥。”
“华蓥宗不好玩，那就说点别的。”
不再试探，藏淮生直接讲述：“天下分三族，除了姑娘所在的海族，还有我们人族和妖族，人族多居于大陆中央和东南，修者和凡人混居，而西域和北域除了苏、闵两大修仙世家，其他都是妖族。此外，还有一个遍布全大陆的姜氏商行，凡人、修者以及妖族的生意全都做。”
说了遍大致情况，他语气一转，叹息道：“姑娘来游玩的时间不对，若是从前，去哪里都可以，如今却不行了。”
塞伊握着忆音海螺，将这些信息录入，卡巴卡巴眼，“为何？”
藏淮生看了小鲛人一眼，对上她溜圆迷惑的眼睛，便明白她是对岸上有所了解，但了解不多。
就这么，还要在岸上历练？
藏淮生心里叹息了一声，很无奈。遇到这小鲛人，他真是把这辈子的叹息都用完了：“西部妖族近百年来各方大妖盘踞，为抢夺地盘混战不休，去了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而中部各修真门派，如今也暗潮汹涌。北域是妖族唯一的大乘妖修，虎王所在，那里的妖凶残又排外，最好是别去。”
塞伊瞪大眼睛，她听懂了。
现在是西部很乱，中部马上要乱，北域不让进。
“所以，现在唯一还安全的，只剩下东方了？”
可她无论是历练，还时寻找堂姐的鲛珠，怎么可能只局限在东方。
藏淮生唇角扯了扯，眼底闪过一抹鄙弃，淡淡道：“非也，东方是姜氏商行本部所在，无奸不商，也不怎么安全……”
听到商行两个字，塞伊蹙紧眉头，眼前瞬时几帧画面，闪过逼仄的铁笼，带倒刺的铁鞭，以及凶残的打骂……
心头蓦地涌出一股极强烈的怒火，很不舒服。
藏淮生想上前扶她，手伸到半空，却被小鲛人黝黑眼底透出的恨意定住了：“你……怎么了。”
“无事，你继续说。”塞伊扶着额头。
藏淮生心下疑惑，也并未多问，继续讲述，然后，时不时的，再应对一下小鲛人因失忆而发出的质问。
两个时辰后，总算到了山脚下，塞伊回首望了眼郁郁森森的山林，心有余悸。
……总算，下山了。
“你任务已了，本姑娘放你自由，快走吧。”塞伊迫不及待地挥手，走吧走吧，本公主要继续赶路了。
藏淮生望着小鲛人，不由摸了摸鼻子。
谁能想到，堂堂丹雪山主，华蓥宗首席弟子，人界千年来最年轻的合体境天才，也有被这么嫌弃的一日。
还是尽快找个地方，解除体内毒素，尽早恢复法力。
“姑娘保重，就此一别。”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彼此都没有任何留恋地掉头，背影决绝，一个赛一个的冷漠无情。
然而，一炷香后——
换了身粗布衣的藏淮生又回到原地，好整以暇地望着前方捧着舆图走走停停、总是在一个地方来回打转的小鲛人，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这小鲛人，脑袋似乎不大够用，这还想在人妖两界走呢。
藏淮生无意识地摸了摸唇，不受控制想到了昨夜……
咳了咳，他抬步，负手坠在了后面。
看在救命恩人的份儿上，且先跟着她一段时间。
塞伊不知身后坠了条尾巴，捧着舆图，走了两日，好在这一路是荒野，没再遇上山岭或林子，她走的很缓慢，却也成功抵达了莲花镇。
莲花镇，靠近太姥山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处镇子，塞伊来的巧，正值九月中，赶上了一月一度的集会。
镇中街上，人流汹涌，道路两边小摊鳞次栉比，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附近十几个村子百姓都来赶集，好不热闹。
【到莲花镇，找个马夫，去泉野郡。】
塞伊颔首，手握着忆音海螺，走到人如流水的镇中街上，艰难地往前挤着。
街道上的很多百姓，都在偷偷地望着这个与小镇格格不入的小姑娘。
有人低低地吸了口气：
“乖乖，这丫头是画里走出来的妖精吧，正常人，谁能生成这样。”
“肯定是外来的，镇上姑娘瓦都见过，没见过这般标致的。”
也有年轻姑娘不甘示弱，跺一跺脚，“啥美人呐，就是打扮得好，瓦要穿上她那样的衣裳，也定然是飘逸非凡，神采动人！”
其他人纷纷往那位足有两百斤的姑娘望去，不禁一乐。
嗯，神采动人勉强可以，飘逸非凡，就有待商榷了。
街上热热闹闹，是与归墟海底完全不同的景象。
塞伊沿着大街走走走停停，略感新奇，索性收了舆图，这种一马平川之地，忆音海螺就可以指路。
“公主，左拐，这条路走过了。”
看了会舞狮子，又瞧了会耍猴，便举步艰难了。
塞伊索性进入一家酒楼，打算等人都走了，再出去寻找。
她方才听镇上百姓说，车马行不同于别的摊铺，就算到了下午，也会开店的。
大堂里，店小二一见刚踏进来的塞伊，眼神一亮，立刻笑容可掬地过来。
面对小美人，可比对其他客人热情多了，“姑娘，要吃些啥？”
塞伊没在人族点过菜，眼睛乱瞄，余光瞥见隔壁桌上的几盘菜，问：“都有……啥？”
小二先招人上了壶茶。
塞伊盯着茶杯，眼睛里充满好奇。
少女生了双极好看的眼睛，眼珠大而黑亮，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出尘脱俗，清冷纯澈，微笑时却如春阳化雪，娇憨甜美。
她在看，店小二忍不住看她，不自觉就讲得多了些，绞尽脑汁地将话说的文雅，生怕大粗话破坏气氛，“此乃今春新进的绿雪芽，茶汤饱满，入口微甘——不是瓦吹，整条街就咱小店里的最好喝，不止好喝还能清热败火……”
说到澎湃处，原形毕露。
塞伊觉得有趣，点了店里的几大招牌菜，默观旁边桌上的客人，颔首，执起竹筷，去夹鱼丸。
鱼丸啪叽一下，滑走了。
塞伊鼓着腮帮子，再夹。
鱼丸不听话，又滑走了！
塞伊瞪圆了眼睛，本公主还不信了，给本公主过来！
斗志昂扬地奋战地数十回，鱼丸还好好待在盘子里。塞伊眯了眯眼睛，啪在放下筷子，召出本命武器——水晶三戟叉！
三戟叉化作铁叉大小，一叉子下去，这颗瓷白鱼丸躲无可躲，被完整带出了盘子。
搞定，不愧是本公主。
隔壁桌，似乎传来了闷笑声。
塞伊循声看去，满堂喧闹，却没有找到与那道低笑一样好听的声音。
……约莫，听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