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宗主他，薨世了。”
闵冲透露这一消息，已违反了家主规定，掩住眼底深色，拱了拱手便带着苏家人匆匆离开。
人眨眼就走出一段距离，塞伊望着那一个个背影，突然叫了声：“喂。”
苏家追兵一听这道语气不善的话，顿时觉得这姑娘要找茬，忙哧溜一下，跑得更快了。
哦，那就算了。
塞伊目光落在地上，原本想提醒你们，你家长老的武器忘拿了。
一番折腾，山林彻底寂静。
塞伊抱着双臂，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本姑娘也要下山了，走吧。”
走出几步，身后人并未跟上。
塞伊蹙眉转身，便见她的引路人还愣在原地，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藏淮生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噩耗里，心神大震。
怎么会？
在小师妹的喜宴上，那老头分明还精神矍铄，催促他也赶紧找一个道侣，他笑嘻嘻说了几句话，那老头气得拎着宝剑就想收拾他。
老头合体境的修为，至少还剩千年寿数……
“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塞伊走到引路人跟前，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男人呆愣愣地仰头，惨白如鬼的脸色，让塞伊惊了一惊。
……毒发了？
不对，本公主给他压过毒，这家伙坚|挺一夜没问题的。难道是被方才那个元婴老者的话影响到，悲极攻心？
才这么想着，就见眼前人的唇色由红转青，再从青转乌，毒素肉眼可见地蔓延。
塞伊吓了一跳，“那个那个，节哀——”
“哀”字才落，男人噗地吐出一口血，修长的身形趔趄了下，闷头栽倒。
塞伊眼疾手快，在人将将栽倒之际，伸手捞了一把，薅住他头发，才没让那张好看的脸直接着地。
但提着头发，不太雅观。塞伊手一松，改抓他后衣领。
感觉到这人愈发微弱的呼吸，塞伊麻了。
……难道还要为这人解毒，救活他？
不是吧，本公主只是想找一个人带路，下了山就分道扬镳，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又是当打手，还要当大夫？
犹豫的功夫，引路人的呼吸几近于无。
眼看心脏也要停跳，塞伊额头挂上黑线，深吸一口气。
……忍。
塞伊并指将法力输入男人体内，封锁住他心脉，毒已遍布全身，且极为活跃，用法力压制已经没用，只有用那种法子……
塞伊将这人胳膊捞起，挂在肩膀上，背着往前走。
背起来才发现，这男人手长脚长，胸膛宽阔，直接把她整个人给罩住，活像乌龟背了个巨大的壳。
不用想，这姿态定然是十分的不雅，有失她公主的仪态。
要不是这男人一个没注意就会气血逆流，一命呜呼，她定要拖着这人的腿走！
“算本公主倒霉，找个人带路，比自己走还麻烦。”塞伊瘪瘪嘴，眼底生恼。
忆音海螺：“公主要背着这人族去哪里？”
塞伊紧抿着唇：“找一处安静地方，把人弄醒，他死可以，得先把本公主带下山。”
就是要救人？
“公主……仁慈。”忆音海螺干巴巴吹捧了一句，然后，哔哔哔地吐出海妖救人的案例。
【老子救下一个快淹死的人族，这人醒来，指着老子大喊“鬼呀”！靠，他非但不感谢，还敢骂老子！】
【骂你还算好的。我堂姑家的表侄子，好心救了一个想跳海的人，结果那人族醒来大骂他一顿，还要求他赔偿，那傻孩子被扒光底裤，哭唧唧地跑回海里，更惨！】
【听说过蚌娘那一家没，那闺女救下一个男人，男人醒来后甜言蜜语，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结果，把蚌娘炖了补身体！】
【！！！】
【人族好凶残，不敢上岸了呜呜呜！】
【不哭，对待人族，心肠就该像刀剑一样刚硬寒冬一样冷酷！】
【人族不能救，救了挨骂事小，还会赔钱丢命噻！】
……
无数海妖的义愤声蹿入脑袋里，塞伊吓了一跳，赶紧把男人放在路边，蹬蹬蹬几步走远。
海妖救人，下场都这么惨的吗，听得她都不想救人了。
可是不救人，她怎么下山？
塞伊揪着小眉头，左右摇摆：“正如所有海妖未必都是好的，也未必所有人族都是坏的。”
忆音海螺：“怎么看这人族是好的，还是坏的？”
塞伊翻了翻传承记忆：“有个法术，能把人扒得底儿掉，叫搜魂……”
话一出，一鱼一螺都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这法术太残忍，动过之后痛苦异常，神魂破碎，专用来惩治大奸大恶之人，这男人与他们不过初相识，没有生死大仇，还不至于动用搜魂术，不至于。
忆音海螺努力搜索记忆，找出来一个未经验证的理论：“人族有句话说，相由心生，所以有些修者会通过相面，来判断一人善恶……”
“是吗。”
塞伊半信半疑，瞪着眼去看树下的男人，这一看不当紧，立刻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淡淡月光笼在男人身上，男人墨发逶迤及地，肤色白皙，如月下冰雕的花朵，散发出令人心折的脆弱和破碎。这无疑是个美人，即便在以貌美出名的鲛人一族，也是少有的绝色。
“公主……”忆音海螺连唤几声公主，都未得到回应，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顿时意识到，它出了个馊主意！
鲛人生□□美，相由心生让他们来理解，就是脸长得好看的，都是大好人。
果然——
塞伊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番男人的俊脸，回过神来，咳了咳：“本公主觉得，他不是坏人呐。”
“……”
好在，塞伊还没色令智昏：“只帮他压制住毒性，等他清醒过来，给本公主带路。”
忆音海螺犹豫了会儿，遵从主人的选择，“那，公主小心。”
“乖。等会记得提醒本公主。”塞伊复又背起男人。
……提醒什么？
没过多久，小海螺就知道了。
塞伊背着男人走了一炷香，记忆就有些混沌了。
本公主背着这男人，是要做什么？
这个人族男人是谁，好大架势，竟要劳烦本公主亲自背？
本公主堂堂东海公主，竟然背一个男人，还是人族的男人？！
思绪飞转，越转越危险。塞伊眸子如猫瞳般眯起，突然一把将背后的男人扯下，丢在路边，扬长而去。
然而没走多远，又恍然大悟地折返回来，将男人扛起：“原来是本公主的引路人，小螺你怎么不早说。”
“是公主您丢得太快我没反应过来！”忆音海螺委屈。
塞伊心虚了一小小会，肃然道：“下次见状不对，赶紧提醒知道吗。人族娇弱经不得摔。”
这话说出没多久，塞伊就切换成一副冷酷无情的嘴脸，冷哼着将人扔在路上。
忆音海螺大叫：“公主，这人不能扔！”
塞伊恍然，重新背起。
一盏茶后，再次恶狠狠地扔掉。
“公主手下留情啊！”
好吧，背起。
扔掉！
“公主他不能扔！！！”
得，背起。
扔掉！
“公公公主别跑了快回去捡人啊啊啊！”
…………
记不清是多少次被扔在路边，饶是昏迷过去的藏淮生，额角狠狠抽搐了下，无声地叹口气。
他因为一时悲痛过度气血逆流陷入昏迷，神魂却还有意识，能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不行了。
……这小鲛人太能折腾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捡捡扔扔，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叫塞伊找到了一处适合疗伤的绝佳地方。
深山幽谷，青溪飞瀑，四面峭壁生辉，白雾苍松掩映，仿若藏起来的山中隐士，美而幽静，绝对上乘的疗伤之地。
塞伊眼前一亮，“就是这里了。”
藏淮生松了口气。
随即，就感觉小鲛人手拽住自己，意欲放下。先前无数次被丢弃的熟悉感，他反射性地叹了声。
这小鲛人不会想一脚踹他下去吧。
再扔真的没命了。
这样想着，就察觉两条细嫩的胳膊，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藏淮生愣住，随即便有淡淡幽香从身后少女身上传来，萦绕不去。
他身体一僵。
塞伊掐了掐他的腰，腰上的肉结实有力，发自内心感慨了句：“还挺结实。”
藏淮生心漏跳一拍：“…………”
这小鲛人，好、好不知羞。
塞伊嘟囔了一下，便抱紧引路人的腰，纵身一跃，跳入谷底水潭边。
潭水清澈，水边兰草丛生。
塞伊蹚过密密丛丛的兰草，将男人放在潭中，潭水寒凉彻骨，正好压制他毒性。
将这人摆好盘膝端坐的姿势，这才来到他面前，睁着大眼睛，检查这人族身体状况。
男人双眸紧闭，白皙的印堂中萦绕一团沉沉死气，这股死气源源不绝侵入灵台，便是冷潭也不过略微减缓其入侵态势，再不压制，过不了半夜三更。
此刻，唯一能救他的，只有那种方式。
可那对她来说很危险。
这人，值得吗？
塞伊凑近男人，眼睫忽忽扇了扇，骤然明亮，值得！
毒入肺腑，导致这男人肤色雪白，却衬得额间的珈蓝印如滴血般鲜亮，犹如落难的神佛。
而此刻，长夜浓稠，月影朦胧，神佛半身浸入水中，长发散落，撩过修长的脖颈，拂过挺直的肩膀，泻入水中，随水流轻漾。
氤氲雾气打湿轻薄衣衫，紧紧贴在躯体上，拓出修长有力的线条。
从锁骨往下，是胸膛，块垒分明的肌肉若隐若现，塞伊心噗通乱跳了一下，视线不受控制地再往下……
打住！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塞伊倏然回神，凝望着眼前人，眉头拧紧又松开，松开又拧紧，最后，手抵在他胸膛。
轻解他衣裳。
忆音海螺一个鲤鱼打挺，颤了颤：“公主，真要如此吗？”
塞伊紧张得呼吸不稳，板起脸：“嗯，你别说话。”
一被打扰本公主就容易出错。
塞伊已解开男人的衣裳，玉白的胸膛袒露，肩宽腰窄，极诱人的身体。
塞伊一横心，将人往后一推。
男人身体噗通砸入水中，浮浮沉沉，玉白的脸眼看要消失水面。
塞伊白皙双腿在水浪间穿梭，朝男人游过去，一手环住他，一手勾其下颔，脸朝他缓缓，缓缓地凑近。
潭水即将没顶，身体被冰凉刺骨的潭水裹挟，藏淮生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鲛人，要做什么？
疑惑间，一个略带凉意的唇瓣，软软地印上的他的嘴唇。
藏淮生心跳乍然漏跳一拍，脑袋空白。
“便宜你了。”
塞伊唇角溢出轻哼，将自己的唇，覆上男人的薄唇。
男人嘴唇薄削，却极柔软，塞伊不经意地咬了一下，有难以描述的滋味。
默念了一句清心咒，塞伊两手掐上男人脸颊，撬开他的唇。
舌尖撩过唇齿，相触的一刹那，塞伊仿若触电般，瞳孔骤缩，猛然后撤。
塞伊平复了下砰砰乱跳的心跳，有些茫然。
刚才的感觉……
传承记忆为何没有说，用此法救人，会是这种、这种奇怪的感觉？
但，人还是得救。
塞伊定了定神，再度慢慢靠近男人，摒弃掉触电的感觉，收敛心神，手抓住这人肩膀，一颗氤氲雪白光泽的珠子，自口中钻出。
——鲛珠！
鲛人身上最重要的命珠，可凝魂聚魄，生死人肉白骨，也可助人渡劫晋升，乃三族趋之若鹜的奇宝。而今，属于塞伊的鲛珠，被轻轻推入男人之口，进入他体内，仅仅只用来压制毒素。
男人印堂死气被另一股生气势如破竹地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勃发的活力。
手掌下的冰雪似的肌肤，趋渐回暖。
男人呼吸也缓而平稳起来……
鲛珠离体，塞伊脸色苍白一瞬，汗水打湿额头，仿佛濒临失水的鱼，心生出莫可名状的干渴与恐慌。
她几乎本能地想立即把鲛珠抢回来。
唇齿相依，呼吸相闻。
时间点滴过去，随着鲛珠离体，塞伊愈发恐慌，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与此同时，相邻的另一颗心脏，也失序地噗通噗通乱跳。
月色迷离，潭水流动，就在塞伊眼神失去焦点之际，鲛珠在藏淮生体内转悠一圈，回来了。
塞伊松了口气。
几乎在鲛珠钻出那一刹，塞伊迫不及待的，舌头一勾，卷回自己的鲛珠，唇在对方唇角摩擦了一下，猝然离开。
男人印堂死气完全消散，塞伊探了探他额头体温，随即掰着这人的脸上下检查。
嘴唇还是乌色，脸皮微微凉，耳朵有些热……
塞伊忍不住捏了捏这人的耳垂，然后发现，耳垂愈发烫手了。
“！！！”
耳垂烫，但呼吸平稳，应当是……没问题的。
塞伊赶紧放开这人的脸，捞起男人手腕查看，脉象平稳，毒素被控制住了。
这才起身走开。
她没发现的是，她一转过身，男人眼睫就颤了颤，缓而沉地，松了口气。
方才真是，惊心动魄。
活了几百年，藏淮生还是第一次与女子靠得这样近，更别说，被那样……
塞伊撑着混沌的脑袋，走到山谷里的一棵树下。
引路人的一条小命算救回来了，到了天亮，他自己会醒的。
他醒了，她就可以下山了。
忙活大半夜，塞伊有些疲倦，昏昏欲睡之际，还是撑着眼皮，把海螺凑到耳边听一遍记录。
忆音海螺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担心，“公主，咱们来岸上历练，第一是要找您的婶婶，协助她，找到塞皎大公主的鲛珠。”
“还有，找到一个叫怀生的男人。”
两样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甭管明日会不会忘记，这一刻是牢牢记住了。
从墟鼎里取出灵藻，塞入螺口投喂。
“困吗，先睡一觉。”
忆音海螺伸出柔软的爪爪，嗷呜嗷呜吃得幸福极了，“不困，不累，小螺还可以为公主奋战三天三夜！”
归墟灵藻只生长在灵脉的心脏处，产量极少，且有海底最强战力之一恶鲨族看守，寻常海妖馋死也吃不到，更别说战力垫底的忆音海螺了。
跟着公主走，有灵藻吃，嗷呜~
塞伊好笑，纤细指尖点了点螺壳，靠着身后大树陷入沉睡。
忆音海螺吃完了，飞到主人怀中，找了个安稳的地方，闷头睡去。
藏淮生睁开墨眸，脸上有未褪的红晕，侧过头，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小鲛人。
小姑娘陷入沉睡，长而浓密的睫羽阖上，不见白日的骄纵矜傲。绝美的容貌中带了点娇憨，可以看出才刚成年。
这是他第二次，为鲛人所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