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事难料
陈家遭此大劫,阿公悲痛欲绝,妻女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他虽正当壮年,却并不想续弦之事,全部的精力投放在儿子鑫同的身上。
鑫同这个“奴仔”长相清秀,他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不是很灵活却少年老成还很好学。晦涩难懂的医书,一点就透,“汤头歌”更是背得滚瓜烂熟。
渐渐长大的鑫同时常跟随父亲出诊探病,或在药馆里帮忙抓药,打理杂事。
阿公看在眼里,倍感欣慰。
春去秋来, 阿公自己的身体却大不如前,总是打喷嚏,流鼻涕,咳嗽便觉得胸闷。严重时气急,喘息,甚至还伴有哮鸣音。
他自知患了哮喘症,却并不十分在意。又因年岁渐长,病症逐渐加重。不得已,阿公便自己配制一些药粉冲服。
日本投降那年,陈鑫同刚满二十岁。
阿公寻思着该为儿子张罗一门亲事了。
寻来觅去,两年后才经媒婆介绍相中了城东头黄家的三女儿。
那个“姿娘仔”脸盘宽厚,长胳膊长腿,屁股也大。此样貌定能生养,陈父很是满意。儿子顺从父亲的意愿,点头应允。
两家长辈合过二人的生辰八字,挑了个黄道吉日,一乘花轿将新娘抬进了陈家。
陈父只请了几个至亲佳友,在家里摆了两桌酒席,并不想铺张大办,却不知何故。
婚后,小夫妻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黄氏勤劳能干,她言语虽少,但家教很好。
平日里她孝敬公公,操持家务。
一切皆打理得井井有条,“厝边头尾”都交口称赞。
时光飞逝,光阴如梭。
金秋十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就在这个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日子里,陈鑫同的妻子黄氏终于有了好消息,她怀孕了。
陈家父子亦欢欣鼓舞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黄氏十月怀胎,终于就要临盆了。
陈鑫同既兴奋又紧张,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伸头探脑往屋内张望。
陈父虽然不动声色,背着手在大厅堂里来回踱步,耳朵应该是竖着的。
突然,屋内传出黄氏痛楚的喊叫声,陈鑫同吓得一激灵,抬腿就往屋里跑。
“停!你欲做尼(干什么)?”不想被他父亲伸手拦下。
“她…”
“枉你还是学医的,虽然不是妇科,但这是常识,哪个姿娘生仔不会疼痛,喊叫?”
“我…我…”鑫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别急,也不用太紧张,很快就生出来了,应该是个禾埠仔,你去坐定。”陈父安慰着他的儿子。
这父子俩话刚说完,屋里黄氏的喊叫声渐渐地变成了断断续续地呻吟声。
这令鑫同心惊肉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是…”鑫同的声音在颤抖。
“快来人,去找大夫。”
屋内接生婆惊慌失措的一声喊叫,陈父也吓了一跳,他大呼不妙,快步来到屋门口:“怎么了,怎么了,奴仔生出来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没有法子了。”
说话间,一身刺鼻血腥味的接生婆跑了出来。
她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的带来了噩耗,产妇因为难产导致大出血,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陈鑫同推开接生婆,冲进屋内…
一条鲜活的生命带着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
陈鑫同从阳光明媚的天堂一下子跌落在阴森恐怖的地狱,他无法接受。
至于他的妻子最后跟他说了些什么,甚至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再无第二人知道,只有老天爷知晓了。
因为事出突然,陈家乱作一团。
呆若木鸡,面如死灰的陈鑫同蹲在屋门口,他胸前的衣襟上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同呀,你千万要挺住,这个家可全靠你呀,难受就哭出来吧。”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陈父措手不及,亦无能为力。他强忍着悲伤难过,劝慰着儿子。
父子俩正商量着要去黄家报丧,门外响起了嘈杂声。
原来是黄氏她膀大腰圆的亲阿兄带着一众乡里他的“猪兄狗弟”(好兄弟),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来了。
陈鑫同一见妻舅哥,抑压在胸的悲恸瞬间被释放,竟“呜呜…”的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猝不及防,皆惊诧。
稍稍平息,鑫同上前一把抓住妻哥的手臂,似盼来久违的至亲,哽咽抽泣着,满腔的话语不知该如何诉说。
那妻哥瞧这阵式,不好发作。便问陈父事情原委,这会儿陈父已叫人将跑掉的接生婆唤来。
那接生婆慌慌张张的不敢向前,只站在一旁将事情始末叙述一番。
俗语有道:“产妇生奴仔,一边产床,一边棺材。”
那黄氏阿兄原本以为三妹被陈家害死,不知就里,却原来是如此这般。
其实他也听得不甚明白,只知其妹是难产而亡。忍不住连连叹息,感叹三妹福薄命苦,惨死在生产过程。
一尸两命,黄泉路上有一个“奴仔”陪伴,也不至于孤单凄凉。
同胞妹妹逝去,自己亦泪流满面,唏嘘不已,可见兄妹情深。
惹得鑫同再度悲从心来,鼻头发酸,暗自落泪。
此后陈家将黄氏母子(不知性别)厚葬,且与黄家时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