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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藕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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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翊枫半天抿下半杯酒,思忖着阁中高层各职长者是否需要变动,虽然这要在一年后才决定。笑尘阁向来如此,不会同时把阁老都换掉,而且禁止不必要的人事变动,尽力以此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况,所以每次阁主换届后一年,上下得到一些赏赐免不了,至于位置上升还是下跌,还是得看平日的表现。

    大祭司刚换过,虽然不受命于自己,但是不会故意害自己,倒没必要再变动。上次出门倒是有几座城的城主有些懈怠,萧门已经换过,其他的也已传达给易、水两门门主交给他们安排,结果一时未明,还需要观察……

    “半杯就醉了吗?”

    萧翊枫眨下眼睛,起身来迎水黎芝。

    “水门主见笑了。”

    水黎芝可没笑,但是也不似之前那般有敌意,甚至已经把端来的酒不声不响放在桌上,没以礼节相逼。萧翊枫瞥了一眼,不明白这善意从何而起。

    “一年了没跟你说说话,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坐下聊聊?”

    “水门主请。”

    水黎芝没劝酒,萧翊枫也不提,自己之前已喝过两杯陈年荷花酒,不敢再多喝。要是在玄黄殿喝醉了怎么办?

    “除了养伤就是闭关,不躲在一时山就藏在离苑又或者鹤梅崖,见你一面还真难,不过你也本事滔天,不露面也把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

    “晚辈惭愧,不在阁中的时间辛苦了水门主。”

    “我不是来教训你的。”

    “无论何事,晚辈垂听。”

    “养伤闭关期间除了秋词来你谁也不见,听闻白影都被拒之门外,又将离苑全权交出去,你对这徒儿太过信任了吧?”

    “影师伯年纪大了,总不好让他来回忙。”

    萧翊枫目光扫向高台之下的大殿,寻秋词来的身影,这小子惹了什么事?先是萧仲怡,又是水黎芝,为何都点他呢?

    “正是耳聪目明的年纪,别犯懒被人架空,到时候后悔可来不及。”

    “水门主特地来教导本阁主?”

    萧翊枫向来对易水两门长老的教导不屑一顾,且常常当面顶撞。

    “鸢儿去过微尘园,专寻残雾而去。”

    水黎芝盯着萧翊枫,从微微的停顿中察出他的惊讶之意,果然他还不知道,而且半分都不知道。

    “与词来有关?”萧翊枫还没糊涂。水鸢落那丫头今日没来玄黄殿,甚至都没有露面,她是在躲吗?

    水黎芝沉默不语,拿起桌上的酒慢慢饮下,少年阁主真的不担心被秋词来蒙蔽吗?

    “若是他私事,我无权过问。”萧翊枫看看自己的半杯酒,没有动。

    “阁主宽以待人是好,别没了分寸。”

    “自然。”

    萧翊枫微微侧过头去,明显不想再谈下去,只是还想不通水鸢落去寻浓雾与秋词来何干,就算不是这小子自己要惹事,那也必定深涉其中,不然水黎芝不会抓着不放。

    “阁主可知,秋敏水何在?”

    闻言萧翊枫转过头来看着水黎芝,她竟然将秋词来的身世都翻出来了,真是没少下功夫啊!

    “水门主对词来关怀过了吧?”

    “阁主似有责怪之意?”

    “是。”萧翊枫半点不避讳,恼怒已经透过眼神传递出来。“我的人水门主查就查了,说给我听又是何意?”

    水黎芝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一杯,慢悠悠喝着,眼神有几分复杂。萧翊枫很有分寸,说这话的时候没以阁主身份自称,他划得清自己跟“阁主”的界限。也就是说,秋词来是萧翊枫的人,而不是笑尘阁的人。

    到此该够了。

    “我若把女儿交给萧门,你可否也能如此相待?”

    萧翊枫脑子一空,没理解水黎芝突如其来的请求。一刹那间头昏脑涨,萧翊枫低头掩口轻咳,同时身周寒气崩散,虽然转瞬控制住可水黎芝就跟身前焉能察觉不出?

    余光注意一下周围,水黎芝并没有多问,早料到萧翊枫的伤还没有恢复,却没料到说说话也能让他动气。

    “不急于一时,阁主可细细思忖。”

    思索着水黎芝的一番话,华裳未换的萧翊枫低头来到鹤梅崖,走到院中才发觉有人在等。

    他黑了些,褪了层雏子的水润和稚气,大概是没少被风吹日晒。左眉梢怎么多了道疤痕?凭他的医术都消不掉,看来伤得不轻,也或者伤口染过毒,什么毒呢?他不是带着流翠蛇吗?什么毒会解不掉呢?故先生不知道吗?他不心疼吗?

    “阁主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故溪言手握短笛背在身后,伸着脖子凑到阁主面前冲他无礼傻笑。

    “你长高了。”

    萧翊枫发现故溪言前倾到自己跟前竟正好平视,他若站直必定比自己高出许多来,这孩子在外应该也没什么烦恼。

    “在外没少活动筋骨,当然长高了。”

    故溪言故意站直高挑下巴对着阁主说话,如此看过去阁主一如当初在密道楼梯上那般乖巧娇小——千斤重担压在身,阁主是不可能长了。

    笑笑,故溪言大胆地伸手把萧翊枫一把抱进怀里,心中嘲笑去年自己胆怯懦弱。

    “你放肆!”

    阁主的呵斥是意料之中,被他推开也早有准备,故溪言笑看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的阁主,他还是这般经不起挑逗。

    “我是放肆,阁主不是不忍心罚吗?”

    萧翊枫不理,默默站着不动,故溪言何意?这小子如此玩笑究竟何意?唉,果然他还是不回来的好……吧?

    “阁主。”

    故溪言的声音忽然正经起来,引得萧翊枫不得不断了思绪盯着他。

    从颈间解下一条项链,用内力把粉色珍珠震碎,血色药丸便露出来,故溪言犹豫一会儿,抬手把它奉到阁主嘴边。

    “溪言半年的心血,皆在此献给阁主。”

    萧翊枫没说话,盯着故溪言的眼睛张口把血色药丸咬在齿间,舌一卷嚼也不嚼便吞进腹中,这般不假思量故溪言都没有后悔的余地。

    带几分紧张盯着阁主,故溪言任时间一分一分流走。

    “还有其他事吗?”

    萧翊枫转身走向屋子。

    “……”故溪言苦笑一下,情蛊竟没有任何作用。“无事,我走了。”

    桥归桥路归路,难道相逢就只能擦肩吗?萧翊枫低了头停在台阶前,故溪言仰着脸停在院门口。

    深呼吸一下,故溪言转过身来故作轻松盯着阁主的背影。如此华裳,压得阁主楚楚可怜,这位置有什么好!

    “阁主!当日若我随阁主去众苹,阁主还会不会轻生?”

    “……”

    萧翊枫未张口先一颤,接着全身酥软内力都调动不起,腿软间差点摔倒,还好故溪言冲过来把人扶住了。

    情蛊之所以情蛊,只为情而动,情越深蛊毒越重,似这般内力都使不出来证明情已入髓,抽离不得。故溪言意外地笑出声来,怕阁主都不知道自己也动了情吧?

    手停在阁主脸颊上,故溪言脸红起来,脑中响起故清风的话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恐惧:情蛊只要发作,就说明此人对你有意。切记,中蛊者此后一生都是你的人,若非辜负不得,不可乱用。

    “阁主,我……我只能这么做……”

    故溪言说着,弯腰左手往阁主腿下一抄,整个把他人拦腰抱起,威严山重的阁主身子越发轻了。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阁主脸上,意外地发现他眼睛是闭着的。

    覆盖冰莲的寒霜不知所踪,花苞一下变得娇嫩欲滴。

    “阁……”饿的时候真想把花苞当成糖丸一口吞下去。

    老鼠一样瞅瞅窗户,确定外面没有人在,故溪言一鼓作气拦腰抱阁主去密室休息。低头来再瞅瞅怀里似乎是努力调整呼吸而不敢乱动的阁主,故溪言第一次觉得,密室内床榻的纱帐都如此缠绵。

    阁主说过,山泉水从滚烫的灵石上流进来便有了温泉。此刻水溢满堂,浇注中空的枝茎,直冲娇嫩的睡莲花苞。也不知是谁如此残忍,用热汤来催它绽放。

    花苞颤抖,将开未开,脉络中的汁液由清寒被蒸得温热,将莲瓣染得粉嫩,像小姑娘的羞红的脸,又恰如细雨过后嫩蕊上晶莹诱人的珠子。

    回头来看,莲瓣根部嫩白,尖端红润,抖动间慢慢绽放。似乎是为了要挽回局面,它用力伸展下腰身,试图恢复气力,几片花瓣支棱出去,没挺立几息就软踏踏耷拉下去。它实在是无力可继。

    流翠蛇嗅到莲花清香,吐着无毒的舌头探察位置,不放过哪怕半缕甘甜。蛇喜阴凉之地,便游过去盘起身子缩在展开了几片花瓣的花苞上,它显然知道从哪儿可以寻得汁液,张开嘴巴露出毒牙,刺破花苞根部以汲取它骨子里的清爽。

    被热汤久蒸的花苞承受不住流翠蛇的重量,又贪求它冰凉的躯体,摇摇晃晃半将半就,在细蕊抖动吟唱间,花瓣一片一片温柔而又放松地舒展开,被层层保护的嫩黄莲蓬便若隐若现。它的出现,似乎证明了水底淤泥里埋着一段上好的莲藕。

    流翠蛇稍显急躁又好整以暇地游走于花瓣间,在每一片上都留下自己的牙印,像是要证明它已经被占有,可以为自己细细欣赏,欣赏它的晶莹剔透,它的冰清玉洁,它醉酒般的神态,它只可配合不得反抗的无奈。

    莲花遭毒火焚身,周围又浓雾蒸蒸不存半丝凉气,将它折磨得花瓣不是花瓣,莲蓬不是莲蓬,也分不清天上地下,只知道小蛇在游走,它冰凉的身子勾勒着自己的存在。

    流翠蛇细密而漂亮的青色鳞片扫过莲花嫩黄娇弱的花蕊,沾染了满身花粉,斑斑点点,恰如满空星斗缩于一条银河,璀璨静谧。小心靠近莲蓬,流翠蛇贪恋清甜,一时兴奋忘乎所以便张口猛咬,并未怜惜它初见天日的稚嫩,也没顾忌它不堪重击的脆弱。

    花瓣被蛇尾扫荡片片跌落,流翠蛇行至兴处将毒液灌满毒牙,痛快淋漓地注入生裂的莲蓬。莲花卑微无力,竟觉如降甘霖,回光返照般挺起枝干,僵直片刻终被热汤吞噬。

    寂静水面,只剩残败的花瓣缓缓飘动。

    昨夜雨疏风骤。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浓睡不消残酒。

    故溪言醒来时人躺在温池边的软榻上,只盖着薄薄一层蚕锦。池内雾气浓浓,却突兀的有一圈毫不见蒸汽的水面,黑色长发在周围的朦胧中若隐若现,故溪言心里咯噔一下,颤音开口:“阁……阁主……”

    话音没落,温池里的人在对面上岸,手拉过一条浴巾遮住身子走到屏风后,在那边擦干净水后穿上衣服没了影。

    故溪言绕过温池走去,确定阁主已经不在才呼口气。一转眼目光扫过丢在地面的华裳,慢慢转向床榻,看到被折腾的千褶万皱的床单落下的红梅,眼角斜向阁主消失的方向,故溪言一时寒从脚起,不知天上地下。

    “哎,听说了吗?故溪言回来了,在阁主堂前跪着呢!都一上午了,阁主面都没露一次。”

    “怎么回事?他不是阁主亲弟弟吗?阁主怎么舍得啊?”

    “这就是你小看阁主了!我们萧阁主从来都公私分明,虽然比较放纵故溪言,但一去数月不归,不罚他规矩何在?”

    不只萧门,整个笑尘阁很快都把故溪言跪求阁主堂前一事当做笑话来讲。

    “师父。”

    秋词来在萧翊枫门前请命,没敢擅闯。

    “去忙你的事。”

    萧翊枫幽幽的声音透出一分无力,秋词来只当是故溪言又把他气得内伤发作,跟着无奈叹一声,应了话转身走向廊外还跪着的故溪言。

    故溪言抬眸迎,阁主果然只理会他心爱的徒儿。

    “小师叔在外逍遥够了?”

    “你肯在我跟前称阁主师父了?”故溪言不答反问。

    秋词来在故溪言一旁蹲下,免得他跟自己说话还得抬着头。虽说心存芥蒂,但是真面对故溪言自己实在无法生气,就算在外游历近十个月,这小子也还是嫩得很。

    “小师叔也懂了不是吗?”

    “当年我初入世在梧桐镇遇到你是不是阁主安排的?庐阳城到易水城可不会顺路路过梧桐镇。”

    “知道的不少嘛。”

    “那时候我爹爹明明已经不在北方,可你还是指了去北域的路,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我来南域接近阁主是吗?”

    “是你自己对颜夕顾感兴趣。”秋词来不认账。

    “可她也是你提起来的!”

    “师父为你操的心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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