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信参半
夜色过半，蝉歇人静。
“砰”一声房门被踹开，盘坐静修的萧翊枫睁开眼来，是晴沙府的两位堂主，俩人手握横刀怒气冲冲，简直要杀人剁骨。
盯着刀刃处的反光，萧翊枫没做声，就在两人愤怒的吼声里下床跟他们走。
石千非突然皮肤冰白，胸口药火郁积，冰火两重天把人折磨得气若游丝，呼吸时断时续，几欲丧命。
“你自己看看！”水脉咬着牙，若非动不得萧翊枫，现在就想给他一巴掌！
“我并不懂医理……请南宫谷主了吗？”萧翊枫皱眉，自己又被算计了一步。
“不用你提醒！”
南宫浴蝶闻讯赶来，先施针稳住石千非的气息，以自身内力隔开他体内交织的寒毒与火气，各自引出散开，等人脉象稳定时天已大亮。
“石掌门所中寒毒与小枫之寒毒极为相似，不怪他给葵阳丹，只是余毒未清，水脉夫人不如随我入谷治疗。”
“你得天下怜悯为所欲为，但愿本心未丢。”水脉并不相信萧翊枫无辜。
萧翊枫退到一旁给他们让路，救治石千非要紧，此事蹊跷得很，得回去找影师伯从长计议。
已经把石千非抬上竹架，众人正要动身，秋词来匆匆跑来，先向水脉赔个礼，接着一脸凝重对着萧翊枫开口：“刚刚收到消息，剑门大小姐颜夕顾回城路上遇袭，身中寒毒性命垂危。”
水脉眨眨眼，昨晚萧翊枫并未离开邶刻峰，不可能□□去偷袭颜家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南宫浴蝶稍也皱紧眉头，一时山昨晚开始已戒备森严，到底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
“人在哪儿？”萧翊枫冷着脸。
“潼城。故溪言已经跟着颜掌门过去了。”
“一个晚上从一时山赶到潼城不是问题……先是晴沙府，现在是剑门颜家……”萧翊枫担心故溪言也会遇袭。“形势不明，你先回去与易水两门主商议对策，我去潼城看看。”
“你哪儿都不能去！”
水脉突然发狠，在水落石出前萧翊枫哪儿都不去。她一句话，两位堂主连同晴沙府弟子都围过来，一个个或手握宽刀，或拉满长弓，萧翊枫敢走他们就敢动手。
秋词来目光发寒，平素笑容满面的他此时冷峻如萧翊枫。
“小枫若知道葵阳丹会毒上加毒，昨晚还会留下吗？”南宫浴蝶站出来缓和场面。“小枫下手狠，但不会背后阴人，水脉夫人三思！”
“词来，你跟在水脉夫人身边。”萧翊枫盯着前方。
“是。”被当做人质卖了抵押给晴沙府，秋词来反而恢复笑意。
“不必跟着我奔波，留在这儿休息吧。”水脉并不想带着秋词来，萧翊枫的人，扣在邶刻峰比扣在云浪谷内稳妥。
南宫浴蝶冲萧翊枫点点头，带水脉和石千非去谷中疗伤。萧翊枫目送她们离开，回头跟秋词来交换过眼神，便在众目睽睽下离开。
先回潇湘楼安定人心，请水汪洋跟易杰在此守候，萧翊枫带白影前往潼城。他要亲自追查，看看到底什么人偷学了《九冥玄功》！
故溪言跟颜玄骄前脚找到颜夕顾停留的客栈，后脚南宫浴蝶的弟子温义霖找来，给她服过专解寒毒而药性温和的枫荷清丹，再以内力疏引寒气，虽然不如南宫浴蝶强韧，但因颜夕顾并未沾染葵阳丹，只解寒毒还算容易。
趁温义霖解毒的空隙，颜玄骄找弟子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颜夕顾跟颜无尽昨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一时山，但是来到潼城后就没再走，昨晚还饶有兴致在城里逛夜市。谁料半夜回来刚进房间，就听到颜夕顾那边打斗声，匆忙跑过来时她人已经中寒掌昏迷过去，颜无尽救治无方才急忙飞鸽传书给一时山。
颜玄骄回头看着故溪言，忍不住皱起眉来。昨天晚上萧翊枫肯定会被晴沙府的人盯得紧紧的，他没机会也没理由来潼城偷袭自己女儿，如此看来真的是有人背后搞鬼。先是石千非，又是颜夕顾，这个人要挑战的仅仅是萧翊枫吗？
萧翊枫跟白影来到客栈时，这里已经被剑门颜家承包。没有任性乱闯，萧翊枫由一名弟子引着进门，而颜玄骄就在大堂坐着。
“萧阁主，白护法，你们竟然亲自过来，快请，快请坐。”
颜玄骄显然没想到萧翊枫也会过来，毕竟这件事跟他的确没关系，他们本可以留在一时山，继续调查石千非被偷袭一事。
“令嫒如何？”萧翊枫跟白影抱拳行礼。
“温谷主大弟子在救治，想来她能化险为夷。”
“此事蹊跷，有关我萧门声誉，愿颜掌门能留晚辈在此彻查一番？”
“萧阁主相助颜某求之不得，若说小女学艺不精遭人暗算情有可原，但连石掌门都被偷袭，来着不善啊！”
“不知……”
萧翊枫刚开口，忽然察觉楼上有打斗的动静，其中隐隐夹杂着故溪言独特的气息，住口飞跃而起，他不允许弟弟出事！
闯进刚刚发生打斗的房间，没管地上的颜无尽，萧翊枫上前把故溪言从地上扶起来，顺便一探脉搏，确定他人没有中毒，停也不停松开手就从大开的窗户追出去。
“阁主……”
故溪言伸手没拦住，回头就看见白影已经在身侧，而颜玄骄正在查看颜无尽的伤势。
“师父，你也来啦！”
“嗯。”
白影应一声过去帮忙照看颜无尽，给颜玄骄递个眼神，后者会意也从窗户追出去。让萧翊枫一个人去追的确不合适，但让白影再跟着追去更不合适。一是传出去对他剑门颜家名声有损，说他颜玄骄无所作为只看着笑尘阁阁主去追偷袭家门的歹人；二是万一追不到，也免得有人猜测是笑尘阁故意放走此人。
故溪言也爬过来看颜无尽，他背后中了一掌，如今已双唇发紫昏迷不醒。温义霖分身乏术，只扔过枫荷清丹来，让故溪言先喂给颜无尽，稳住他的寒毒。
“故公子……”
刚要嘱咐故溪言可以先封掉颜无尽经脉，免得寒毒四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故溪言在他身后盘腿而坐，以独特的手法凝气在手，然后拍入颜无尽背部，替他清起寒毒来。白影微讶，知道故溪言懂医，原以为就是翻翻书的程度，没想到他还有几分真本事。
“故公子小心，此毒阴沉冷厉，不可硬逼，小心，千万小心。”
故溪言连连点头，不敢开口回应温义霖，虽然之前给小兔子治过病，也拿自己试过毒，但从没遇到过颜无尽体内如此凶猛的寒毒，简直像发怒的刺猬在东窜西跑，一不小心就能划出几道大伤口来。
萧翊枫轻功不错，偷袭者更胜一筹，颜玄骄尽力去追，总会落在萧翊枫后面几步，但前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耳朵，全是偷袭者的话。
“……放过我，你要的我已经给了……萧翊枫，你不能过河拆桥……放过我吧……我告诉你了啊，你明知昨晚不该出门，不能怪我……”
萧翊枫始终沉默，这更令人心慌，颜玄骄情不自禁握住佩剑剑柄，到底是逢场作戏在诬陷还是事实呢？
“放过我吧！”
偷袭者扔出三颗□□，接着又扔出五颗。怕烟中有毒，颜玄骄正准备屏息，就见萧翊枫双手大展，有若实质的寒气竟然将□□冻在半空，将炸未炸。不过他只冻住了前六颗，还是有一颗炸了开来，另外有一颗掉在了地上，本来就没炸。
颜玄骄跃过来才发现，地上不是一颗□□，而是纸团。前面萧翊枫穿过浓雾不见偷袭者，竟气得双拳结了层霜，虽然顷刻消融，但足见其愤怒。
“萧阁主。”颜玄骄捡起纸团打开来看，上面是一幅图，准确来说是一幅风景画的一部分，乍看上去难念辨认是何地。“萧阁主可认识？”
萧翊枫长吸口气，栽赃陷害一步接着一步，大智若愚！到底什么人，能瞒天过海在四域御主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最可能是仇家，有幸得到过《九冥玄功》，练成了回来栽赃自己，这倒像个有脑子的家伙。或许，有关庐阳城孟氏的指控，就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用以分散自己的注意。
转头看颜玄骄手中残缺的画，萧翊枫越发皱紧眉头，只有几块石头跟草叶，怕是只有画手本人才能认出来。
慢慢折起残片，颜玄骄试探性开口，不想再惹怒萧翊枫。
“萧阁主可认识那逃走之人？”
“我不会认错《九冥玄功》的气息，但第一次见它如此凌厉，毫不藏锋。”
颜玄骄眨下眼睛，似乎想到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看向萧翊枫时目光里打消了些怀疑。
“先回去吧。”
由于故溪言动手较快，颜无尽中毒未深，清除不易但也不会太费时间，几乎在温义霖收手后不久，故溪言也收手。白影跟剑门弟子过来，扶他们去休息。
“怎么样？累不累？”白影扶着故溪言。
“师父，我第一次帮别人逼寒毒出来哎，哇~”故溪言完全不累，反而兴奋得很。
“你啊，能救人就行，刚刚怎么回事？”白影想问清楚偷袭之人。
“就……我们正守着顾姐姐跟温义霖，突然一个人闯进来，先偷袭了无尽师兄，然后对着我就打。”故溪言说话的同时，手不由捂住胸口，感觉就像一团冷气撞在火炭上，自己虽能化解却也疼啊。“他那一掌好冷啊，跟阁主脸色一样！”
“好在你没事。可有看清那人的脸？”
白影隐隐觉得下一个目标不会是云浪谷，尽管其他三大门派都已经遭遇偷袭。偷袭石千非的时间选的很用心，而颜夕顾遇袭的地点正好离一时山不远不近，这个女孩子又偏偏是故溪言在乎的人，把故溪言引过来几乎是必然的。人引出来，趁没人看守，或者说恰能在萧翊枫出现时动手，再把他独自引出去……
这场阴谋一定是冲着阁主萧翊枫来的！
“那个人蒙着面，我只能看见眼睛……他眼睛好像有点发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看症状似乎是因为眼部血管多处不通，或者说血液有病变所致。”
白影一时震惊，听其所描述，正是修炼《九冥玄功》操之过急的症状，这样修炼下去很容易走火入魔。问题是什么人还知道萧家的秘术呢？
“师父，我觉得那个人打不过阁主的。”故溪言望外瞅。
白影笑一下，自己这两年也是越来越觉得没人是萧翊枫的对手，当然主要归功于那块寒冰琥珀。
没有多久，萧翊枫和颜玄骄一同回到客栈，萧翊枫脸色很冰，骇的剑门弟子都躲着走，生怕被他一口气冻死。颜玄骄看上去脸色还算可以，除了气愤更多的是惊讶。
“阁主，颜掌门，有温义霖跟溪言俩孩子在，寒毒已解大半，颜姑娘他们都没事。”白影没有多问，只说明颜夕顾跟颜无尽的情况，让颜玄骄先安心。不过能让萧翊枫气成这个样子，挑衅者实在不简单。
萧翊枫看向颜玄骄，后者把残片拿给白影看。“偷袭者扔下的东西，也许是故意的。”颜玄骄的话引起白影的注意，萧翊枫又看也不看，莫非出事了？
“白护法追随萧门多年，知道《九冥玄功》被改之前气息如何吗？”
萧翊枫转过头来。“《九冥玄功》被改过？”
白影眼神安慰一下萧翊枫，接着解释给他听。“《九冥玄功》确实被修改过，当年易水城被冰封后不久，不少人因城中寒气与此术相类而怀疑是萧门所为，尽管此流言渐渐消去，但你祖父萧晨一直耿耿于怀，花了十几年时间来改《九冥玄功》，改掉了它阴寒外显的气势，而使其气温和内敛，你父亲所修便是改过的《九冥玄功》，其同辈大半如此。”
“笑尘阁所留萧门史册中并未记载。”萧翊枫低眸，又是陈年往事，此局根深难解。
“秘要之事只在家族内有记载。”所有记载都在当年的灭门夜被付之一炬，萧门两百多年的历史都化为乌有。
“当年我父亲被污蔑走火入魔失去理智，会被世人信之不疑，早有因果啊。”萧翊枫盯着前方，目光稍显涣散。“你们怀疑那个人修炼的不是我手里的《九冥玄功》？”
颜玄骄欣赏萧翊枫的一点就是他理智，事关亡父如此悲沉的心情下，还能压回去用心于眼前之事。笑尘阁众长辈多年来对萧翊枫怜爱宽恕，也不无道理。
“我虽然离得远，但也能察觉到他的气息，确实不似平常萧门弟子，虽不如萧阁主浓厚，却比萧阁主肃杀。我儿时也见过令祖父，记得他不同于后辈的气息。”
“雪月行长老与我祖父同辈，为何他气息也温和内敛？”
“一来非萧门血脉，修《九冥玄功》靠厚积薄发，基本年过半百才能冲破第六重；二来据说你祖父修改的基本《九冥玄功》是六重以上的功法，之前并未改动，所以现世中基本不见原《九冥玄功》之人。”
“如此推算，要么此人不知何处找到了原秘笈，要么他背后有我祖父一辈之人指点。”萧翊枫倒吸一口冷气，前者到不足为惧，后者才令人毛骨悚然。
“此事怕得回易水城才能查清楚。”
颜玄骄并未打消对萧翊枫的怀疑，如果他无辜，自是可怜，才对他说天下安定萧门可安，就又被卷入风浪中；如果不无辜，这孩子即心硬又理智，敢在神州大典搅弄风云，怕是要天下大乱！
“那幅画一起查。”
萧翊枫进门后终于瞥一眼颜玄骄手里的残片，故意留下纸团作为线索，对方也想跟自己好好下一盘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