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恩易断怨难解（1）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好门窗，注意防盗…”夜色正浓，一位打更的老者，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着一个纸灯笼，一手则拿着一根敲锣的棒槌，不时砸向腰间悬挂着的一面铜锣。

    大胤朝的老百姓，因为囊中羞涩，吃饭问题尚未解决，哪里有什么心情和闲银夜间娱乐。所以往往睡得都比较早。通常，每天该睡觉的时候，和天蒙蒙亮该起床的时候，都会有打更人准时敲锣进行提醒。

    当然，你大可不必担心半夜三更会被锣吵醒，半夜里除非发生火灾或贼人，否则打更人不会敲锣，那不成骚扰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道道水纹，诡异的出现在空中，宛如水面般波澜荡漾，水纹当中，赫然竟走出一位老者。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刚离开乡公主府邸的占星观观主，陈观泰。

    他手拿一柄拂尘，仙风道骨，不偏不倚的恰巧落在了打更人面前。

    这只是一个巧合，却把打更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扬起手中敲锣的棒槌道：“你是何人，为何从天而降，这么晚了到此有何目的？快说，不然休怪老夫要喊人了。”

    陈观泰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太高兴，他堂堂的占星观观主，走到哪都被人称作老神仙，凡是见到他的凡夫俗子，无一不是跪地祈福。可一个肮脏低贱的打更人，竟敢如此冲他大呼小叫。猛龙不发威，你当它缺腿的蜈蚣啊。

    陈观泰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抖，一道道由水组成的锁链，诡异的浮现在他身后，张牙舞爪的宛如一条条毒蛇，。

    打更人大惊失色，刚想敲打锣鼓呼救，不料水锁链瞬间爬上了他的身体，钻入到他的口中，令他无法呼喊。又固定住了他的四肢，硬生生的把他拉向了空中。

    陈观泰掏出万鬼幡在空中一扬，一个小人从打更人体内蹦了出来，虽然小人拼命的挣扎，但还是被拽入了万鬼幡中，成为了万鬼幡中的一员。

    “不知死活的东西，能成为老朽万鬼幡中的一员，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陈观泰收起万鬼幡，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居住在城外郊区的山半腰处，这里有隶属于占星观的道观，逢年过节普通人都会来此烧香祭拜。

    虽说占星观代表的是皇家利益，可毕竟仍是道派，供奉的仍是道家神仙。

    回到住处，陈观泰脱下道袍，点燃了一根龙涎香，坐在床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拿出一方手帕捂着嘴巴，手帕上赫然竟全是鲜血。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阴沉不定。

    他的年纪非常大了，大到他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岁。占星观历代观主，除了近乎羽化成仙的道家大修徐福外，数他在位的时间最长。

    但这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老态龙钟，即使他在外面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可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他很清楚，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

    占星观初代观主天鸿道人，曾定下规矩，每一代占星观观主，死后其天魂，均由下一任观主亲自超度，绝对不允许抢占别人的身体，夺魄重生。

    人的七魄由命魂主宰，命魂则由地魂控制，地魂则听命于天魂。人死亡后，魄先散，这个过程称之为断气。人断气后，命魂和地魂相继消亡，尸体变冷。此时天魂离体，成为阴魂。

    想要夺魄之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是等待自己断气，天魂离体去夺魄。而是要趁自己尚未断气之际，让天魂、地魂、命魂全部离体。

    天魂灭杀对方的天魂，让对方魂飞魄散。地魂融合对方的地魂，从而取得对命魂的控制权。

    命魂则是取代对方的命魂，抢夺七魄的控制权，从而做到继承对方的记忆，控制对方的身体，这个过程通常被称之为夺魄。

    当然，人是三魂七魄，兽只有三魂六魄，少了一智魄。倘若想要夺魄未开化的野兽身体，那无疑比夺魄人的身体简单许多。但这样一来，光化为人形这一过程就要修炼千年，要是这野兽资质有限，说不定还没化成人形就变黄土一堆了。

    因为夺魄后，你原有的一切，除了记忆外，全都化作乌有，你夺魄的身体拥有什么资质，那你就拥有什么资质。倘若你夺魄的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那你只能再次夺魄，重新找一具身体。

    但夺魄这种事，毕竟属于魔道中人的行为。占星观代表了皇家利益，自然不可以用魔道形象示人。况且，倘若占星观主允许夺魄重生，那下一任观主不是永无宁日了？这让下一任观主还怎么能睡得安稳？

    所以，初代占星观观主天鸿道人才会定下规矩，不允许历代观主夺魄重生，天魂由下一任观主亲自超度，这样等同于下一任观主，亲自把上一任观主送走，不用担心有人复活夺权。

    不过，陈观泰表面仙风道骨，实则老谋深算，心如蛇蝎。他并不会遵守什么狗屁规定，只是公然夺魄叛逃占星观，放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他实在有些不甘心。所以，他必须要想到办法，延长自己的寿命。

    其实，大约是在两百多年前，陈观泰还是一个天真的少年。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和大胤朝的腐败离不开关系。

    那时还是天武年间，武帝武媚娘闭关修炼皇室绝学九龙霸天诀最后一重，遭其子秦青阳买通侍卫，派出大量高手偷袭。以至于引发了皇室的内斗，由此造成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那时陈观泰满心抱负理想，想要报效祖国，奈何家境贫寒，父亲早亡，母亲又常年生病卧床，生活苦不堪言。空有一身才学，却连肚子都填不饱，更不用说凑齐上京赶考的路费和住宿费了。

    人要先吃饱，先能活下去，才能谈理想。为了生计，陈观泰不得不在集市摆了个画摊，靠给人画像赚取一点银两勉强过活。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大约足足过了一年后，突然有一天，一位穿着破烂皮袄，脚穿草鞋的汉子，找他进山，给自己的父亲纹身。

    纹身相当于在人的身体上作画，但它其实跟画画完全不是一个职业。陈观泰是一名画师，不是纹身师，自然不肯答应。可那看似贫困的山里汉子，竟然掏出了大把碎银，陈观泰的眼睛都直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受过穷挨过饿的人，仅仅从书本上是体会不到那种绝望感觉的。为了银子，陈观泰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坐上了一辆驴车。

    作画的过程有些恐怖，触目惊心，陈观泰也不知道他纹的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可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虽说因为家里穷困，母亲又需要人照顾，一直未能上京取得功名，但才学天资不需要任何头衔去证明。他的记忆力非常好，过目不忘，竟然把自己纹过的图案符号，分毫不差的记了下来。

    不过，用来纹身的朱砂含有剧毒，陈观泰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用这个纹身。当时的他青涩无比，也没见过世面，胆子也小。看到老爷子气若游丝，面部发黑，本想拒绝掉头就走，可一来舍不得银子，二来老爷子双眸转动，隐隐竟然散发着一丝寒芒，令他颇有些畏惧，鬼使神差的竟然按照老爷子的要求，逐一把图案纹到了老爷子的身上。

    事后，那找他进山的汉子，一直把他送出了山林，看着他离开。当时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明白。

    离开后，回到家中，他仔细一数，这次给人纹身，竟然赚了足足三十两纹银。

    大胤朝的亭长，每月是一两七的俸禄，乡长则是每月四两银子。三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只要节省一些，足够他上京赶考，完成自己的夙愿。

    可是，他家中尚有卧床的老母，百德孝为先，他也不能不管老母的死活，自己跑去奔赴前程。他倒是可以雇人照顾母亲，但这样一来，他手中的银子远远不够，起码要再赚三十两才可以。

    可上哪里赚呢？他又不会摆摊算命，也不是功成名就的大画家。一年到头给人作画，也赚不到几两碎银，吃饭都以稀饭为主，咸菜都舍不得吃上几次，这样赚钱的买卖，他长这么大也就遇上这么一次，还吓得半死，哪里再找一桩。

    他整日唉声叹气，一日收摊回到家，赫然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悬梁自尽，只给他留了几幅简单的图。

    他的母亲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半辈子省吃俭用供他上学，自己则是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只能用图案来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

    这几幅图案，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小人背着行囊赶路，第二幅画的则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小鸟。意思就是告诉陈观泰，让他不要为了自己放弃理想，上京赶考去，勇敢的飞吧。

    原来，他的母亲看他整日唉声叹气，哪里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为了不拖累他，为了成全他，也出于不再想遭受病痛的折磨，所以找了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悲痛欲绝的陈观泰，心中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让他感觉到无比羞耻。他发誓一定要功成名就，绝不让这种悲剧再次上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毫无疑问，陈观泰就是当年那个给张老爷子纹身的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