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今宵有花灯会，街坊间张灯结彩，城中最高的花树上满挂着红色绳结，一串一串细碎而耀目，在月夜下被微风吹拂。酒楼里人声喧闹，男人在二层阁楼上将桌上那盏酒杯举起，那玉瓷的杯子几近和月光融到一处去。
他向阁楼下望了一眼，廊下许多华服锦衣的男男女女鱼贯而行，铜制的香囊相撞，让暗香笼上了整个夜晚。
男人将酒一饮而尽，嘴角流下一串水渍，他伸手将那痕迹抹掉，却显得意兴阑珊。
“中原的酒不够烈，跟喝白水似的。”
男人刚说完，便见酒楼转角处走出一个白衣男人，在一片裘皮丝缎中，他衣着素得显眼。可他气质华贵，眉目含情，长相虽算不得多俊秀，却无人会觉得他普通。
白衣男人言语带笑道：“康少卿不喜欢喝中原的酒？”
康叔各看了来人一眼，立刻站起了身，恭恭敬敬拘了一礼，“公子。”
“公子”摆了摆手，掀起衣摆便坐在了康叔各对面，笑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少卿不必拘礼，这里只有朋友，讲究太多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康叔各点点头，坐了回去，“公子找我是为了计将军的事？”
“哈哈哈哈，瞒不过少卿啊。云骞现在生死未卜，我也实在是捉襟见肘，希望少卿能助我一臂之力。”
“公子”虽语气友善，但却并非请求的意思，无非不过是说得好听了些。康叔各知道，这是“公子”向他下的命令。
他低头应和，“属下明白。”
“这里可没有‘属下’。”
这话不容拒绝，康叔各明白其中的意思，头埋得更低了些，“……是，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他人都无关。”
“公子”听完，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拂袖而去。康叔各埋着头，却见“公子”一走，便有零星几个眼露凶色的男人瞪了自己一眼，才拥着他跟了上去。
康叔各抬起头，再看了一眼装饰风雅的京城夜色，不知为何，却嗅到了几分只有沙场上才有的血腥味。在人群中游走的，也许不禁是各怀心事的男女，而是夜色中暗藏杀机的狼匹。
兴许真的要变天了。
……
“嘶——疼疼疼！你轻点！”
“老板娘若再乱动，只会更疼。”
计云骞此刻正一脸认真抓着我的脚腕上药，他装着一副老实的样子，我却不能当着大家面戳穿他的真面目，这感觉真让人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九娘你就受着吧，谁让你摔了一跤，小冬也是好心一片。”
最可气的是元辰还不识计云骞的阴险，帮他说着好话，仿佛还是计云骞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忍不住瞪了元辰一眼，后者只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不过他这话一说，小秋倒是一脸认真反驳道：“我也能帮依姐姐上药。”
“小丫头片子别乱搭话，你这是在破坏人家夫妻感情。”元辰道。
“哦。”小秋点点头，我唯一的盟友这么快就被说服，更让我觉得前途坎坷起来，为自己的将来抹了一把泪。计云骞自己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了，还有元辰帮手，我真的能从计云骞的魔爪里逃脱吗？
不过这人的演技怎么就能这么好，元辰和小秋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还当他是那个认真严肃的小冬，台上的戏班子都没他能演。
他总算上完了药，在我脚腕上缠上了布条，我才忿忿不平地将腿缩了回去。可表面又不能显露出不满，还是只能装出此前的样子来，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谢谢你了，小冬。”
“老板娘客气了。”我知道他面上装的冷淡，心里肯定在嘲讽我现在的样子，恨不得干脆上脚踹他一下，但这实在有失礼数，我只好忍气吞声。
元辰打量了我一眼，嘴角却浮现起了戏谑的笑容，“九娘啊，你怎么脸都红了？”
我说是被气红的，有人信吗？我只得尴尬笑了笑，“因为脚真的疼。”
“这么疼？”
“要不你来试试？”
然而我这么说完后，计云骞却突然走上前牵住了我的手，要扶我站起来。我不知他为何这么突然，他却紧紧抓着我不肯放，眼神望着元辰道：“的确很疼，陆兄还是不要多问了。”
元辰被他这么一盯，见好就收，赶紧把斜靠在门上的身子站直，“那九娘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去大堂几乎干活儿。这傻丫头新婚当夜能把自己腿崴着，也算是个奇闻了。”
说完他拎起小秋就打算往外走，被小秋挣扎了几下：“我要留着看依姐姐！”
“看什么看，小心小冬吃了你。”
他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传到了我和计云骞耳朵里，让人尴尬不已。两人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我刚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计云骞却自顾自先开口了。
“他管你叫傻丫头？”
“元辰他散漫惯了的，不用管他。”我把手抽了回来，转了转手腕，生怕和他再继续这种暧昧的姿势。
计云骞倒也没在意，任由我抽了回去，“看来是叫惯了。”
“你别阴阳怪气的，就是个取笑我的称呼，没什么大不了的……”
“知道了，丫头。”
他突然这么一声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惊恐地望向他，却引得他的不快，“施依依，你怎么回事？别人都能叫，我这个丈夫叫不得？”
我哭笑不得，“你一天不发病是不是就过不去啊。”
“如果你管这个叫发病，我劝你赶紧习惯，说不定咱俩下半辈子都要这么过。”
“谁要跟你过下半辈子了？”
“你啊。我都说可以等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满？骗了无辜伤员还想跑，施依依，礼义廉耻你是怎么学的。”他不悦道。
我现在真想回到成亲前揍醒自己，让自己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到底谁骗谁啊？”
“当然是你骗我，你让我和你成亲的。”
“……大将军，算我求你，你就在我面前继续装小冬吧。”
他哼了一声，抬手捏了捏我的下颌，“你想得美，尽早接受事实还能好过点。”我抗议着拉开了他的手，他才收了回来，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说要托聂凌风帮我打听宋副将的消息来着？”
总算有了个正经话题，‘我赶忙点头，“聂小哥虽然老过来催我成亲，但人是好人，他肯定会帮忙的。”
“嗯，谁都是好人，只有我不是。”
“你要是不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发人来疯的话，也算好人。”
他很是不屑：“那不就和他们一样了，我不当好人。”
我没法再和他这种无赖争辩下去，只觉得有这种镇国大将军实在是不能外扬的丑事，得赶紧把他送回去，免得他哪天惹出事被人给打了还要我来负责。
至于聂凌风上门，也就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昨日他因为支不开身没法来参加婚宴，今早才迟来给我道贺。说是道贺，其实也就是谢谢我终于肯成亲，解决了他一大桩麻烦罢了。
他听了我的请求，沉默了一会儿，“宋昌远这名字确实没听说过，但木州最近人口流动大，新来的人里说不定有，我之后会帮你们留意。”
我不禁感激零涕，希望他能赶紧找到这位宋副将，让我把计云骞顺理成章的交出去。况且这也算大功一件了，没准皇帝还能因为这个封我什么赏。
计云骞像是有读心术似的，我刚这么想完，他就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盯着我。
我赶紧又道：“那就辛苦聂小哥了，这事很要紧，要是办妥了我一定重金答谢。”
“你的重金可说不定是多少，算了吧。而且最近也办不成，得等等。”
我心中急切，忙问道：“为什么？”
他想了想，又说：“这事也不算秘密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过几日朝中要来一个重要的人物，现在官府都在忙上忙下，昨天也是因为此事我才没过来。”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小冬却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信息，突然问道：“来的人是谁？”
聂凌风似乎为计云骞的反应而感到古怪，却也没有多想：“说了你们大概也不认识。是朝中的礼乐少卿，康叔各康少卿。”
计云骞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多谢。”
也许是听到他平静的语气，聂凌风也彻底抛下了疑虑，留下一壶酒的贺礼后便离开了，只有我见到他的手握成拳，在微微颤抖。
我有些担心，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他如梦初醒似的清醒过来，拉过我的手，“……隔墙有耳，我们回房说。”
我点点头，跟着他到了屋子里，他打量了一番周围后关上了门，快步走到我身边，“这是个机会，我认识康叔各，若能偷递消息给他，他就有办法遣人安全将我送回战场上。”
“那宋副将那边呢？”
“若我重返战场，自会有人通知他一起回来。”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忍不住高兴起来，“那太好了！只是要见到他也不容易，得想个法子再找官府的人打听一下才行。”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计云骞道。
他既这么说，应该也是有几分把握的。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刚想睡觉便有人递来了枕头，我为这难得的好运气喜悦不已。
然而我还没乐呵太久，计云骞却开始考虑起来别的事情来：“可我不能带你去战场上，到时我找人先将你送回计府，你在家等我出征回来。如果你舍不得，客栈里的人我也可以一起接过去。”
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打懵了，我怔怔看着他：“不、不必了吧……计将军，到时候你给我留一笔养老的钱，我对外说丈夫失踪了，你打通打通官府，咱俩就两清了。”
他眯起眼，“施依依，你过了我计家的门，已经是我计家的人了。”
……可我过的分明是自家客栈的门。但现在也不必非要跟他争，到时他去了战场上，顾不上我这边，还有谁能逼我去计府不成。何况好不容易从施府逃出来，最后还要进什么计府，岂不等于换了个牢笼继续待着？
我便敷衍他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突然这么听话？你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他皱起眉头。
“呵呵，哪有。”
“打主意也没用，”他抓起我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我的指尖，“敢要挟镇国大将军成亲，那就得负好责。”
他这执念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搞不懂，只能继续尴尬笑笑，把手狠狠抽了回来。
得赶紧把他送走，他不嫌我的手脏，我还嫌他的口水脏呢。